西村不大,村头到村尾传句话也不过就是一刻钟的时间。
第二天一早,杜衡跑到人姑娘院子里住下的消息便有鼻子有眼得传得满村的人都知道了。
慕南烟听着尴尬,一张脸越发僵硬了起来。楚元蘅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看慕南烟的神色也古怪起来。时不时地盯着慕南烟看,好奇得仿佛要在她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慕南烟以往不觉得,现在顶着他媳妇儿的名头,反倒觉得尴尬了起来,故意不去理会他,自然也没看到她进屋里他面上的失落。
夜里,慕南烟再一次感觉到身边有人,猛然惊醒,却没有如先一天那样惊呼,而是无奈地道:“你不在自己房里待着,怎的又跑过来了?”
初夏的月光特别亮,从敞开的窗户里照进来,将楚元蘅面上的神色照得清清楚楚。
他眨着一双好奇心溢满的眼睛,不确定地问,“你当真是俺媳妇儿?”
慕南烟绷不住了,便是已经习惯了被人当成是他媳妇儿,也经不住正主时不时地问上一句,搞得好似她是在骗婚的人似的。
双眼一闭,翻身背对着他,“不是。你快回你屋里去。”
身边却突然没了半点声音。慕南烟诧异地转回头看他,却见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仿佛一只面临被抛弃的小奶狗一般。
心里软了下来,语气也软了些,“先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可好?”
“骗纸!”楚元蘅毫无气势地咕哝了一声,忽就抱慕南烟抱住,“你就是。俺不许你休夫。”
慕南烟微微僵着身子,“我真不是……”
“你是。俺知道你是。”
慕南烟惊讶地看他,“你想起什么了?”
楚元蘅哼哼,“你看,一句话就被俺诈出来了吧!你分明就是俺媳妇,堵气才会说不是的。俺只是暂时忘了你,你不能休夫!”
慕南烟目瞪口呆,在他百般的叨磨下,只得答应他暂时不提休夫的事情,反正她也无夫可休。
楚元蘅总算是满意了,却还是不肯走,在慕南烟的催问下,才扭扭捏捏地道:“俺见别人家的夫妻都是住在一间屋子的……”
慕南烟二话不说就按着他的脸推向一旁,“等你想起来你自己是谁再说。在这之前,你不许住我屋子。要不然,我还是休夫的好。”
“哦……”楚元蘅感觉到慕南烟有些生气了,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却也没有再纠缠,一步一回头,不舍地又从窗子里钻了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他似个尾巴一样,慕南烟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慕南烟一看向他,他便像个开心的孩子一般咧嘴笑着。慕南烟的目光移开,他的笑容又淡了下去,目光里多了几分专注。
只是……
楚元蘅说什么也不肯让木香给他看病治伤,也不肯喝药。
木香倒也不强求,见着这里似乎不需要自己,默默地让自己做隐形人,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他们。
慕南烟提了衣裳去河边浆洗,楚元蘅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以前……以前你也要洗衣裳吗?”
慕南烟的手并不是那种全然光滑细嫩的,手背上的皮肤吹弹可破,掌心里却是因为长年的制香劳作生了一层茧,无名指的第一指节处,还有因为经常执笔而留下的茧子。
可她从来没有浆洗过衣裳,笨拙地按木香所说的法子拿捣衣棒打着衣裳,摇头道,“不用。”
刚说完,便被楚元蘅从手里把捣衣棒抢过去,将她推到了旁,自己对着衣裳打了起来,“既然你以前没洗过,那一定是俺洗的,现在也还是俺来洗吧。”
慕南烟哭笑不得,正要拦他,却见他已经几棒子下去,把衣上打出了几个破洞。
楚元蘅呆住,如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解释道:“一定是俺忘记了,俺多试几次就想起来了……”
可是第二件,第三件,依旧被他打出了窟窿。
慕南烟拉住他的胳膊,“好了,还是我来吧。再叫你打坏,得跑京城里去买新衣裳了。”
楚元蘅耷拉着脑袋,欲哭无泪,“俺还是想不起来要怎么洗衣裳。俺也没有银钱买新衣裳。”
他看了一眼慕南烟身上的衣袖,虽是素棉,却也是那种上好的素棉,一件衣裳价格不低,也不晓得要挖多少香草去卖了才能给她买上一件。
慕南烟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安慰道:“你以前也没洗过衣裳,想不起来才对。衣裳也不打紧,让木香去京城里买一些回来便好。”
这般说着,脑中灵光一闪,觉得应该让楚元蘅去做一些他以前也会做的事情,便指着不远处的一洼杜衡,“你去采一些杜衡回来。”
见楚元蘅疑惑,她耐心地解释道:“我是一个香师,你以前最常做的事,便是帮我采香制香,还建过一个小香园子,种了不少香料,所以,这些你才拿手。”
楚元蘅若有所思,“我们家是制香之家吗?难怪俺看到那些香料就知道要怎么做。那俺爹娘是不是因为喜欢香料才会给俺起个名字叫杜衡的?”
慕南烟摇头,“你本名不叫杜衡。”
微一思量,见四下无人,决定趁着这个机会把话与他说上一些,“你叫楚元蘅。是大楚的南疆王,先帝最喜欢的儿子,当今圣上的第十个弟弟。‘杜衡’两字是因为你的名字里有个蘅字。十二年前,我最初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想让人知道你是皇子,便只说自己叫杜衡,后来知道了你了真名,也算不得骗人。”
她微顿一下,注意着楚元蘅的神色,“怎么样?想起来一点了吗?”
楚元蘅恍然抚手,却没有抓住重点,“俺明白啦!难怪俺便是受了伤也要抓一把杜衡,就是为了让俺记得自己叫杜衡,让你能找到俺。”
他抱住慕南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果然是俺媳妇儿!还是童养媳!”
慕南烟推他,“放开!什么童养媳?去采香料!”
“哦……”楚元蘅感觉到慕南烟有点生气,提着篓子往洼地走,几步之后忽双停下来,转脸看向慕南烟,“媳妇儿,你一直都不笑,是因为我想不起来以前的事吗?”
慕南烟一愣,正要回答,又听得他道:“媳妇儿,你脸红了。脸红得真好看,是先从耳朵尖红的。”
慕南烟:“……”
拿着捣衣棒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衣物,竟觉得这样的日子这样的话题也是十分有趣的。
木香从树后走出来,接过她手里的捣衣棒一下一下地打着,“你们俩这样,当真像以前是夫妻一般。”
慕南烟将她捣好的衣服放水里浣洗,拧干,听得这话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成日里打趣我,也不晓得你未来的夫婿会是谁。”
见木香脸色变了,慕南烟微微睁大了眼,“你当真心里有惦念的人?是谁?”
“没谁。”木香的声音和语气都变得冷了起来,成了以往的样子。
慕南烟继续道:“是因为入了宫,所以不愿意说吗?木香,你若是想要出宫,不难。”
“不是!”木香一下力道变大,竟也将衣裳上打出一个破洞来,索性将衣裳和捣衣棒都丢到一旁,吐出一口浊气来,“他娶妻了。”
说着这话,也不管呆滞的慕南烟,起身往回走,“我去京城买衣裳,可有话让我给谁带去?”
慕南烟反应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看向她,她却已经远离了。
她坐在河边想了好一会儿,把前世今生的事反反复复理了几遍,也没想明白,木香口里的“他”是谁。而楚元蘅已经抱着采好的杜衡回来了,走到她面前和她嘀咕着,“下回带个篓子过来,俺一件外衣包不了多少,换不了多少银钱……”
慕南烟的目光转过去,“你要拿它去换钱?”
楚元蘅一脸“糟了,心事被听到了”的表情,懵在那里半晌没有接话。
慕南烟将还算完好的衣裳装进盆里,抱着往回走,“跟我来。”
回屋里从包袱里取出几个香盒来,还未说话,便听得楚元蘅道:“俺不要!”
“为什么?”
他抱着一包杜衡往外走,“俺不能拿媳妇儿的东西去换银钱。”
慕南烟被他的话逗乐了,追过去,“谁叫你拿这些去换银钱了?”
楚元蘅“呃”了一声,“那你把它们给我做什么?”
“把杜衡采出来就去换钱,你能换多少?”
楚元蘅想了想,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这一包杜衡换得的银钱数不多,怕是再采两回才能给她换一件衣裳。
慕南烟又问他,“若是把杜衡采完了呢?你要如何?”
楚元蘅抓了抓脑袋,“那我再采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