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瑶的目光正好落在她光滑的脖颈上——他没有喉结。
宋瑶不由奇怪地多看了他两眼,越看就越觉得眼熟,半晌之后,她终于想了起来:“是你呀!咱们在城门口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听到她这么说,赵颐宁就笑了起来。她脸颊瘦削,缺少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娇嫩,却别有一股英气,所以扮起男装来丝毫不显为何。但是她笑开来的时候,面目顿时柔和起来,唇边还有一对小梨涡,就很容易分辨了。
“娘子有恩于我,自然是记得的。”赵颐宁说。
若是不记得宋瑶,赵颐宁也不会特地大热天跑这么一趟。她一直在邱大夫和邱夫人开的回春堂当学徒,两个月里她跟着邱夫人给不少妇人看诊,已经初步将医仙留下的传承和实践相结合,悟出了一些自己的心得。
只是医仙的传承一直是不少江湖人士争夺的东西,所以她也不敢表露太多,唯恐给自己和邱大夫、邱夫人招来祸端。
这段时间里,她和邱大夫打听了一些宋瑶的事情。
邱大夫不欲把她牵扯进豪门大家的私事中,只告诉她宋瑶是并不是正头夫人,让她不要多问多管。
赵颐宁听完心里就替宋瑶不值,她那么好,那么和善,还怀着孕,新帝却连个名分都不给她。也难怪上辈子新帝登基之后,就好似把宋瑶抛到了脑后,完全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她偷偷看过邱大夫给宋瑶写的脉案,虽然上头写着宋瑶和孩子都十分康健,但赵颐宁还是心里不安。虽然她不知道上辈子宋瑶和她的孩子是出了什么岔子,但思来想去,最有可能还是生产的时候——不然即便新帝厌弃了宋瑶,也不可能对自己第一个孩子毫无眷恋。即便那孩子夭折了,他的梦中怎么可能连那孩子的影子都没有呢?
赵颐宁一直关注着宋瑶的脉案,到了最近,她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宋瑶的肚子太大了!大到邱大夫都不止一次在脉案里花了笔墨备注。
后来她又听到邱大夫和邱夫人私下里说,宋瑶这一胎或许不止一个孩子。宋瑶是头胎,估计生产的时候会十分艰难。不过妇人生子本就如同过鬼门关,这生双生子就更是难上加难。
邱大夫自己不确定,便也没敢对宋瑶等人说,只敢私下里和邱夫人说说。
赵颐宁听到了一些,立马就跟着忧心起来。她很想当面看看宋瑶的肚子,最好再给她把把脉,再从医仙的传承里搜寻应对方法。只是邱大夫为人虽然和善,但为了病人的安全,他于医术一道也有自己的严格要求,赵颐宁这样不过入门两个月的学徒,他别说带她出诊,便是在医馆里,他也只让她先从认药材、碾药材最基础的活计做起。
这给赵颐宁愁的,已经在考虑和邱大夫老实交代自己得到医仙传承的事了。
幸运的是,这天初十过去拿着太医院新修的方子去回春堂的时候,邱大夫正好出诊去了,邱夫人又因为方子修改过了,怕宋瑶吃了不好而被牵连,特特地叮嘱了初十好多话。她看准机会,说初十不通药理,听不懂也是常理,不如由她来传话。
邱夫人想着她这两个月里做事都仔细妥帖,人也聪明机灵,便让她来了。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赵颐宁才来到了这宅子里。
见到了宋瑶,她才开始犯难——她们只匆匆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她那个时候又刚在医仙谷过了一段野人日子,头发蓬乱,满脸乌黑,现下宋瑶怕是要不认得她了。若是不认得其实也不要紧,就怕她主动提起那天的事情,又说要帮着诊脉,让人怀疑她不安好心。
不过还好,宋瑶很快就认出了她。
赵颐宁不禁心里松了口气。
“原来你是在邱大夫那里当学徒啊。”宋瑶让赵颐宁坐下说话,“怎么样?这段时间过得可好?”
赵颐宁点了点头,笑道:“邱大夫和邱夫人都是顶和善的人,我这段时间学到了不少本事,邱夫人都夸我聪明有天赋。当日多亏了娘子解救我,让我学医,不知道我现在能否为娘子试着拔把一次脉?”
宋瑶自然说可以,她打心眼里替她高兴。她穿过来这么久了,镇日里就在宅子的后院里打转,说起来,眼前的小姑娘是她穿过来后唯一认识的外头的人。
“我就知道你可以,你好好学,往后也当个济世救人的好大夫。”宋瑶看着她,又问她:“你家里……没有再来为难你吧?”
赵颐宁摇了摇头,说没有的。不止陈家村的陈家父母没有来找她,就是赵家都没有派人寻她。这让她很奇怪,本来按着上辈子的事情发展,这会子赵安宁应该在花宴上得罪了大皇子家的嘉平县主,曾氏要把她找回去顶缸了。
后来她打听了一下,原来是这段时间皇帝把一众皇子们都拘在了宫里,那嘉平县主自然没有兴致办什么花宴了。所以曾氏就没有捅破赵安宁的假千金身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变成了这样,不过赵颐宁还是挺乐见其成的。勇勤侯府的那帮子人根本没把她当家人,她也不稀罕回去当什么侯府千金!
当然了,她也不会让曾氏和赵安宁、陈家人那么好过的,只是她现在还没有足够强大。等她强大起来,自会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报上辈子的仇!
把脉结束后,赵颐宁已经从脉象和怀相上,判断出她这一胎多半不好生。她说邱夫人让她捎了一些话,周嬷嬷就让人把张太医请了过来。
赵颐宁便和张太医去外间说了关于药方的事,一部分确实是邱夫人的话,另一部分却是她在医仙传承里看到的内容。
张太医听完,觉得赵颐宁的想法很是大胆。他们光想着如何控制孩子的发展和增强产妇的体质,却没想过可以在孩子七八个月未完全长成的时候,施以催产之术,这样孩子个头不会过大,产妇的身体也不会过负。时下也有催产药物,但都是到了产妇难产的情况下才会开用,并没有听说过谁在孩子好端端的情况下,提前一两个月下催产药物的。
而且催产也有风险,除非以医仙的不传秘术——金针刺穴,相以辅佐,不然也很容易出意外——早产的孩子可是更容易夭折的,产妇也容易因为催产的药性猛烈而流血不止。
所以张太医并不认同她的看法,只道:“你家那位夫人虽然有想法,但是这法子风险亦不低,除非医仙在世,不然老夫认为此法还是不可行。”
赵颐宁窘了一下,也不能说自己就是医仙的唯一传人。
话说完,太医拿了药去煎药了,赵颐宁又进了内室。
宋瑶手边正好放着刚出笼的点心,就忙招呼她来一道吃。
赵颐宁想说不用了,但是宋瑶已经喊了轻音又摆了碗筷来。看她没动,宋瑶就挺着肚子站起身,把筷子递给她,语气软软地请求她:“府里难得来人和我说话,你稍微逗留一会儿可好?”
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赵颐宁推辞的话就咽回了肚子里——这是上下两辈子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她怎么舍得让她失望。
第40章
宋瑶和赵颐宁分着吃了点心,顺带和她聊起天来。
宋瑶先说了自己的名字,又问起她的,“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说起来咱们都见过两次了,上次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便没有问你的名字。”
赵颐宁垂下眼睛想了想,如今她已不是陈家村的陈香兰,还不是勇勤侯府的赵颐宁,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自称。她突然想到了上回宋瑶送她的那条月季花手帕,就说:“娘子唤我阿月便是。”
宋瑶点了点头,想着她多半是不想透露真名,引得家里人再来寻她的麻烦,便也没有强求。
说了好一会儿话,赵颐宁起身说药铺还有事情做,便告辞了。
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不过见了两面,宋瑶却觉得仿佛早就同她认识一般投缘。她是真心想同这个性情舒朗的姑娘交朋友,便将她送到了屋门口。
“你好好的,过几日要是邱大夫再来,你就同他一道来看我。”宋瑶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赵颐宁笑得眼睛弯弯,应承了下来。她自然是还要再来的,回去还得仔细回忆那本医书,想个万全之策,来保住宋瑶和她的孩儿。
前院里,楚承昭和宝庆公公说了会子话,他和宝庆公公说了自己最近要在家里照顾宋瑶,暂时便不去宫里了。宝庆公公让他放心,说昨日太医传回宫里的信,永平帝已经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