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气得糊涂。
一时之间,他似乎也有些明白过来,当年先帝为什么会对自己动怒。这各藏心思,各护各命的皇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言一句,都在无形之中打死结。
王疏月说他为父则蠢。
似乎真有那么一点。
“主子……”
“住口,朕不想听你讲话。”
他说着,硬着脸从后面的书案上拿了一本折子。
无论他的家事有多么混乱,他还是有无数的政务要处理。
“你给朕跪好了,跪到朕什么时候走,你什么时候起来。”
那一日,何庆张得通都不敢在里面答应。
整整一个下午,皇帝都没有要过一口茶。只是不时地扫着王疏月面前的炭火盆子,看炭少了,就唤人进来添炭。
到了晚间。皇帝才从案牍起前身。沉默地走出了三希堂。
何庆这才敢进来扶王疏月。
大雪已经停了。
放晴的夜空竟然能看见零星几处星点。
王疏月侧头朝西稍间看去,稍间里的灯是亮的。皇帝的影子就在窗户上,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又一晃不见了。
金翘仍然在养心殿外等她。
见她走得步履蹒跚,忙上前扶住她道:“说皇上跟主儿发了雷霆,可让奴才急糊涂了。您怎么了,受皇上责罚了吗?”
王疏月摇了摇头。
“没有,先不忙回去,去奉先殿。”
“是。”
“欸,等等。”
她弯腰揉了揉膝盖:“传辇来吧。我走不动了。”
第71章生查子(三)
奉仙殿乃“同殿异室”规制。
后殿有九间阁间,分别供奉不同代的列圣列后。中以穿廊相连。
王疏月走在绘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的檐下,穿过三交六椀菱花隔扇门,独自一人走进供奉先帝后牌位的后殿阁间。其间她一直在回想,去年的秋天,在热河外八庙普仁寺中,皇帝与桑格嘉措说的那一席话。
“娘娘有娘娘来处和归处。皇上有皇上的来处和归处。”
“朕与和妃,是有愿同流的人。”
在这改天换地之后的王朝初几代,异族为主,汉人为奴的背景之下,她凭一己之力撞入王朝的血脉传承,父权子袭的阴谋阳谋,实在是挫伤处处,但这也正是所谓“有望同流”的代价。
奉先殿的黄色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地上铺成的金砖,闭合的后殿隔间门。这一切都象征皇族血缘的贵重与封闭性,也反应出这血缘之中,父与子,母与子之间,脆弱的信任和敏感的戒备。
王疏月望着神牌前大阿哥的背影,幼年的柔软被严肃明正的灯火吞光了,越发显得倔强而疏离。所以这些皇家的人啊,一代一代的更替,所受的折磨却是相同的。皇帝少年时受过的伤痛已是陈伤。他明明是想维护自己的孩子,但却又不自觉地把自己后代,也摁入与他相同的命运里。
王疏月望向大阿哥身前的神牌。
铜底鎏金的牌身上,张牙舞爪地爬着九条鳞片指抓清晰的龙,上书她看不懂的满文,和跪在他下面的孩子,一道排斥着她这个汉人出身的女人。
大阿哥静静地跪在神牌前,渐渐从香火气味里闻到了王疏月身上的清香木香气。
他回过头来,正见王疏月独自一人立在门口。若换作以前,他一定会扑到她身旁,开心地唤她和娘娘,但这会儿他叫不出口。可再排斥她,他还是有知觉,记恩情的孩子,想着她将为了维护自己,和自己阿玛争执的场景,又觉得自己这样很伤她的心。
想着,给鼓起嘴低了头。
“欸,大阿哥以后都不理和娘娘了吗?”
王疏月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先开口了口,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大阿哥却避开了。
“儿臣和您亲近,额娘在天上会伤心。”
他说得很认真。双手却不自在地往身后背去,试图和疏月拉开更远的距离。
王疏月点了点头,将手收了回来。
她也跪了一日,蹲着也像在受刑,索性抱着膝盖靠着大阿哥坐下来。
“那大阿哥跟和娘娘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吗。”
大阿哥抿着唇没有出声。
王疏月温声续道:“大阿哥跟和娘娘说过,以后要像和娘娘保护大阿哥那样,保护和娘娘的。”
“可是,您说您有皇阿玛保护,要儿臣保护好额娘和皇额娘……”
“那如果你皇阿玛不保护和娘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