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公公请起。”
曾尚平起身,也避到檐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因连日不曾合眼,而显得暗黄颓丧。
王疏月不禁想起先帝丧仪时见到曾尚平。
他那时还是掌仪司的掌事太监,何等周全体面的一个人,后来十一获罪,太妃在畅春园养病,听说他也跟了去,这一去两年,竟再也没见过。
“曾公公什么侍候回来的。”
“伺候太妃娘娘的棺椁回来的。”
说着,他退了一步,低头道:“奴才卑贱,本不堪跟和主儿说话。只是,太妃娘娘临去之前,有几句话嘱咐奴才带给娘娘。奴才深受太妃娘娘大恩,不敢辜负。”
“曾公公请说。”
曾尚平拱了拱手:“娘娘说,她从来没有怪过您,不论十一爷和福晋对您有什么毒怨,希望您看在她人已故的面上,不要为难他们。”
临终一语,竟还是在替十一宽她的心。
王疏月不由红了眼眶。
虽然她与贺临的婚约,从头至尾都是这位老太妃一个一厢情愿,但不得不得说,她想要和王疏月结这段婆媳缘分的心真得令她此时,周身发疼。
王疏月仰起头,忍泪应曾尚平道:
“娘娘不怪我,我又怎么会恨十一爷。谢谢曾公公,让我还能听到老娘娘的话。”
曾尚平撩袍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那声音扑到大理石的地面上,响得十分沉闷。
“是不是还有话要和我说。”
曾尚平吸了一口气,仍将额头贴在手背上,声音有些发瓮。
“是,太妃娘娘是个和善的人,但奴才跟了太妃娘娘这么久,深知她仍有身后不安事。”
“是十一爷吗?”
“是。十一爷为人莽撞,您是知道的,他与万岁爷之间恩仇,奴才不敢妄论。娘娘也不敢妄言,然而,娘娘活着的时候,万岁爷也许还顾念先帝爷与娘娘的情分,不忍加罪,如今,娘娘走了,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名存实亡,宗亲之中,虽恭亲王和福晋还肯念骨肉亲情,但也都是劝不了十一爷的,更不能护十一爷安然……娘娘什么都不求,只求十一能活……”
金翘听了这些话有些不安,打断他道:“主儿,时辰不早了。”
“和主儿,求您听奴才把话说完!”
“公公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主儿是和妃,早就不是什么十一侧福晋了。主儿过来敬香守灵,是我们主儿尊重太妃娘娘,您怎么能跟主儿说这样的话……”
“金翘。”
“主儿!您忘了宫里都在传什么吗?”
王疏月摇了摇头,却没有应金翘的话,回头看向身后那樽棺椁。
棺椁前的纸灰飞滚来她的脚边,一遇见雨就再也扬不起来,如同一个人的命数,沉沦入泥泞,再也立不起来。
王疏月垂下眼来,周遭风起雨声闹,掩了她喉咙里的声音。
“娘娘,疏月试试。”
第83章满庭芳(三)
四月的天,下过雨后就变得十分干净。
夜幕降下来之后,天幕上铺满了碎玻璃一般的星星。
王疏月回到翊坤宫的时候,金色翘和梁安都规规矩矩地立在西暖阁的外面。皇帝的仪仗如同一条璀璨的龙,盘踞在翊坤宫前。
宫门后,驻云堂的灯亮着,屋檐上的残水如断线的珠子,伶仃地挂在窗前。
御膳房的太监端着杯盘碗碟有序地退出来,王疏月侧到一旁相让,顺势扫了一眼那盘中菜,有鱼鸭鸡肚,皆摆得完整,几乎没怎么动过。
何庆眼看着这些东西撤出来,皱眉道:“哎哟,可怎么在《起居注》上注笔哦。”
王疏月望向窗上的那段人的影子:“皇上时候时候来的。”
何庆应道:“来一会儿了。今儿养心殿,连奴才师傅都被关在外面,陪着万岁爷见十一爷是王老大人,王老大人出来一个字儿都没没吐,如今……”
他压低了些声音:“奴才们也不知道,两位爷说了些什么。不过这会儿,周太医在里面。和主儿,您啊,仔细些。”
他虽这样说,但也是白嘱咐,王疏月和皇帝的相处,他摸都了现在,是既摸出些门道,又摸不出门道。想着,给了自己嘴上一巴掌,弯腰替王疏月打起了门前的帘子。
“奴才多嘴,您请。”
王疏月走进明间。一眼就看见在灯下写方子的周明。
“哎哟,微臣给和主儿请安。”
他原本没看见王疏月进来,请安请得急,膝盖磕在地上清脆地响了一声。
“皇上吩咐,让微臣写了方子,在这儿候着娘娘,给您换换季之后的方子。”
王疏月道:“我之前吃的是黄太医的药,觉着是有些燥了。”
“是,黄太医跟微臣说了娘娘如今身子,仍是寒气排不尽,郁在五脏六腑不出,若不用些温补的药,也不能见效。所以,方子出的烈些,不过,马上入夏了,微臣怕娘娘负荷不住过多的人参肉桂,还得等娘娘更衣后,仔细地请出手来斟酌斟酌脉象,才好定方子。”
王疏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