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朱一飞敢出言不逊,倒霉的不止是他自己,此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跟在那个叫“周洲”的小助理身后,不敢再吭声了。
在客车上,他敢出言调戏甘露,是看她人长得水灵,穿戴又像村姑,手贱无聊想寻个乐子。
如果事先就知道她是芦庄生产大队支书的女儿,他未必会如此,就算还想搭讪,起码态度会端正起来。
他开了个“头”,却管不了“尾”,事态一再朝着失控发展,彻底跟甘大海闹僵了不算,还惹了卢南樵。
而这一趟沪城之行,他可是有求于人,必须靠卢南樵帮忙才行。
沪城车站大门外,甘露怼退这头恶狗,长舒一口气。
姓朱的狐假虎威,却色厉内荏,心有忌惮,只要卢南樵在白云公社待一天,他就一天不敢对自己不利。
以后的事嘛,以后再说。
说不定那叔侄俩坏事做尽,先一步遭报应了呢
甘露蔫坏地笑,丝毫没察觉到,才这么短的时间,她已经把卢南樵当成了“靠山”。
那一边,卢南樵陪着甘大海打了半响太极,硬是没从他嘴里挖出多少有用信息,尤其是关于“亲戚”的那部分,只说是个多年不走动的“远亲”。
哄鬼呢
多年不走动了,你突然又走动还带了够再娶一房媳妇的厚礼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
卢南樵打从父女俩一上车,就心有疑惑,甘露“人小鬼大”他早有领教,想着从看似憨厚的甘大海下手,结果撞上铁口葫芦。
“卢主任,我这就带着露露过去了,咱回头公社见。”
甘大海心里有鬼,不敢再停留,忙不迭地要走。
卢南樵想了想,从上衣兜上摘下钢笔,在甘露手心写了一个电话号码:
“小丫头,沪城不比在村里,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打这个电话找我。”
金属笔尖微凉,轻轻滑过甘露的掌心,酥而痒的触觉,让她浑身微微颤栗,不知不觉就找回了前世熟女肖想“鲜肉”的美妙记忆。
一直到岔路口分开许久,她还念念兹兹地回味。
低头看掌心,零二一的区号稀松寻常,五位数的电话号码,五二零幺零,却显示了这年代电话的罕见。
卢南樵也不知是何方人物,不但能搞得到“紧俏物资”,家里还有专用电话
甘露默默记下号码,紧跟在便宜爹身后,开始在偌大的沪城“找亲戚”。
不知道是卢某人乌鸦嘴,还是便宜爹太废柴,甘露很快遇到“麻烦”:
她跟傻爹一起迷路了
迷路了
无论沙雕爹怎么卖力回想,他都找不到记忆中通往姑妈家的那条青石板路。
姑侄
弄堂尽头,原地耸立一座高大建筑,施工还没彻底完成,门口竖着四四方方的牌楼,横书:“热烈庆祝红星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六周年”。
左右两侧还配有伟人语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甘露猜测,时隔多年,“姑奶奶”的家极有可能被拆迁了,新住处在哪儿
布吉岛。
甘露记得若干年后,有一首歌唱:敢问路在何方
有时候路在脚下,有时候路在鼻子底下。
日头已经偏西,她饿得肚子咕咕叫,催促傻爹:
“爸,别没头苍蝇一样乱找,咱先找个地方吃顿饭,再找附近的人打听消息”
她再三逼问,傻爹终于透露出“亲戚”的主要特征:
姓甘名金花,年龄刚过四十,昆曲名角,曾经在铁路文工团上班,未婚,有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儿子。
甘露越听越毛。
这姑奶奶未婚生子,已经要被世人口诛笔伐,大会小会拖出来亮相,脖子上挂一嘟噜小破鞋一批二斗。
昆曲名角呵呵,那不是荣誉,是绞命绳索。
这年头流行的是“东方红、太阳升”,戏曲仅限“样板戏”,白毛女、沙家浜、智取威虎山
跟这调调不符的,统统都是封建糟粕,要打翻在地,踏上一脚脚,踏上一千只脚,让你永不翻身。
甘露没穿剧之前,母亲是戏剧学院的教授,对昆曲颇有研究,最喜欢教女儿唱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词曲旖旎缠绵,唱腔清雅柔漫,却不容于眼下。
甘露相信,如果自己敢在沪上街头亮嗓,不出一刻钟,就会沦陷在人民群众的红色海洋,肉体和灵魂惨遭清洗。
自家那位姑奶奶,不出意外的话,早就被“清洗”过了,甚至人是否还活着,都两说。
她告诫傻爹:没摸清情况之前,万万不可泄露跟“甘金花”的姑侄关系,先装成路人打听情况,事有不协,遁走。
“五洲”工地斜对面,有一家国营饭店,看门脸颇为气派,食客也很多。
甘露领着傻爹,不引人注意地踅摸过去。
甘大海在村里的时候,板着支书脸,有模有样,一出家门,畏手畏脚,“没文化”的短板完美暴露。
他垂头丧气地跟在女儿身后,却没有打退堂鼓说要回家去,眼巴巴盼着女儿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甘露不急不躁,没事人一样,先看饭店的价目表。
馒头、白米团三分钱一个,糖包、豆沙包四分钱一个,烧饼、油条五分,糖糕六分,蛋糕七分,以上各配粮票二两;
油炸豆腐、香腐乳、小菜,五分钱一份,配粮票二两;
红烧肉、东坡肉,卤牛肉、烤羊肉,两毛钱一份,配粮票一斤;
各种时令炒菜、蒸菜、炖菜,一毛至五毛不等,配粮票若干。
除了饭食,还提供酒水。
大曲酒一瓶两毛五起价,普遍四毛、五毛,空瓶可退五分钱。
最贵的是茅台,三块五一瓶
三块五啊啊啊
甘露一十百千万个,挥手召唤营业员:
“大姐,这种酒来一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