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五儿一脸惊讶。
宁儿来了?女儿没去温知玉院子里求恳,却来自己院子里面,大约也是哀莫大于心死。
她赶紧胡乱擦去泪水,拍去灰尘,整整发髻。
如此一来,也让自己狼狈模样稍稍顺眼了些。
宁儿,她苦命的宁儿,就算宁儿气不过,埋怨自己没本事,恨自己这个生母庸俗,她也不在乎。
她愿意听女儿的埋怨,甚至发泄。
宁儿,她苦命的宁儿。娘心疼你,心疼得心肝都碎掉了。
然而院子里的姜薰宁,却仿佛很沉静、从容。
她扫了英芳一眼,英芳纵然稍作打整,也掩不住通体狼狈,掩不住她的失魂落魄。
可姜薰宁仿佛什么都没瞧出来,只轻轻垂头:“回来了,吃面吧,我正好做好了。”
她将面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那碗面,是英芳生日吃的面。面条煮熟,凉水里面过了,再加麻油、青瓜丝、凉鸡丝、芥末丝、芝麻碎一起绊了。入口面条爽滑,清清爽爽。别的什么,都及不上这么一碗面。
“今天,本来是你的生日。”
姜薰宁垂下头,缓缓说道。
英芳蓦然泪水夺眶而出。
宁儿还记得她的生日,还放在心上。
她不知说什么,就这样子坐下来,宛如做梦。
仿佛是美梦,又仿佛是噩梦。
“我做的可好?”姜薰宁问。
英芳食不知味,却立刻点头。
姜薰宁唇角绷得紧紧的,好半天,才硬邦邦的说道:“等我没了,你,你怎么办?也没个嫁的好的女儿给你撑体面。”
英芳一僵,就算如今,女儿也以为自己需要她嫁得好,来博富贵和体面。
这样子的误会,是怎么样开始的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不知这冰是何时起的,居然冻得这样子深。
“你,你又那副性儿,阖府上下,谁会喜欢你?你,日子怎么过。”
姜薰宁对生母是缺乏尊重的,可终究言语里透出了一缕微薄的关切。
沉默了一阵子,姜薰宁方才缓缓开口:“你去寻钟叔吧,他都快四十了,还未娶妻,是因心里有你。这人世间,最难得是情真,再来,面子也不算什么。”
没她这个女儿,英姨娘这个娘怎么办?
而英芳,也不觉吃惊的盯着她。
姜薰宁自顾自说道:“王府富贵再好,也该清醒了。五年前,钟叔来瞧过你,你送了一程又一程,恋恋不舍,仿佛要跟他走了去。可是,你也没走。如今我走了,父王又厌你,你何必留下来,孤零零的一辈子?如若再嫁,你还能赶着再生个孩子。”
英芳一颗心都乱了,姜薰宁话里的意思,还是觉得自己贪图富贵,可这不重要。要紧在于,女儿居然劝自己改嫁?她一直以为姜重君这个父王,在女儿眼中宛如天神!
她忽而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莫非女儿也是极在意自己的?
莫非两个人,都误会了彼此。
她想起钟镇秋,仿佛如冰的心也添了一缕暖意,钟镇秋是她打小山寨玩到大的玩伴。可是,怎么宁儿居然也瞧出来。
如若不是怕宁儿蒙羞,她早便和钟镇秋走了。她怕宁儿在夫家抬不起头来,所以才没有走。
耳边却传来了姜薰宁话语:“嗯,王爷一向要脸面,自然是会不快的。可他也不会多留,怕王妃吃醋。你,你也别在糊涂过日子。你若念及我这个女儿,真肯让我安心,你找个知冷知热男人嫁了,不要再这么耗。”
说到了这儿,姜薰宁不觉平添嗔怒:“可你一向糊涂——”
她似不耐再和英芳再说下去。
英芳盯着女儿,姜薰宁一向很崇拜温知玉的。
温知玉也提倡寡妇再嫁,以及女人应该有学识骨气之类的话。
也许这样,女儿才如此提议,这让英芳百感交织。
“你,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学王妃,不喜欢我这个性子?”
姜薰宁好半天,开了口。
周幼璧也不喜欢,嫌她做作,还会打她,笑她是个怪胎。
英芳摇摇头,忽而伸出了手臂,搂住了姜薰宁:“你,好得很。女儿家强硬一些,没什么不
好。”
宁儿最好最好!
姜薰宁蓦然眼眶发热,好似整个人变得柔软而虚弱。
泪水,却缓缓淌落了她的面颊。
她将脑袋埋入英芳怀中,轻声:“妈妈,我挨了打,没给你说,是怕你担心。”
她虽然不尊重英芳,也有点看不起英芳。
可是,自己是爱她的。比完美的王妃,她却真爱生母,
从来也没想过从王妃肚子里生出来会如何。
这天晚上,姜薰宁在英芳怀中睡着了。
英芳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她打开了箱子,从箱底拿出一柄红绸包住的刀。
牛皮刀鞘,白银吞口。
月色下,英芳眼神变得锐利和狠辣,绝不再是姜王身边那个浑浑噩噩的英姨娘。
她仿佛犹是二十年来,飞云寨中,红衣白马,号称玉面俏修罗的飞云寨红衫女罗刹。
她想起了温知玉说的话,说东海周家,老周侯一死,必定大乱。
她忽而便拔刀,刀光一闪,宛如水银泄地。
二十年前,她刀法威震西南,别人皆知飞云寨的少寨主貌美刀狠。一刀,能将枝头飞落的桃花,方方正正削成对称两片,不多不少。
月色下,英芳将飘落的竹叶,轻轻巧巧的斩成两片。
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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