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恬儿还是个孩子,可这三岁的孩子,已然并不是个单纯的孩子了。
小孩子心思多,已然也很会为她的亲娘争宠。有一次陛下本来要在自己宫里来,这小蹄子仗着年纪小不懂事,牛皮糖似的缠上自己的夫君,吵着闹着要景泽去李贵妃的宫里。也许很少有小公主这么大胆缠着自己撒娇,景泽竟然顺着她,漫不经心得向着自己摆摆手,含笑说道他陪恬儿去。
全没顾及,自己为了他到来,精心准备,卯足劲儿思量那些菜式。她费尽心思,不过是挽留日益稀薄淡漠的夫妻情分。她容色犹自华贵,温婉面颊却隐隐生出一缕裂痕。可她为了贤淑之名,却也不觉强自隐忍,任由那锥心痛楚,一点点的在胸腔之中弥漫。
景泽将恬儿搂在怀中,他竟如此疼宠别的女人所生下的女儿。
自己所出的湘儿,却因和驸马生出的龃龉,被呵斥性少和顺,太过刁横。
可湘儿幼时,这男人何尝不是对之宠爱纵容,不然女儿何至于养成这么一副性情?
恬儿也伸手,搂着父亲的脖子,忽而对她这位皇后娘娘扮了个鬼脸,脸颊之上竟不觉透出了一抹得意。
这个小公主,竟然是故意的!
果真是李贵妃的好女儿,年纪轻轻,就已然会替她那个狐媚子的娘亲争宠。
她分明知晓,自己年华已逝,故而千方百计,费劲所有的心思讨好。可偏生一番心血,景泽却丝毫也不上心。她这个皇后娘娘,所有的尊贵,以及全部的尊严,都抵不过这大狐媚子生的小狐媚子,那轻轻娇软的一番撒娇。
原来自己竟已然可悲如斯,被人作践如斯。
不错,恬儿只有三岁,她于理智告诉自己,自然不能如此早慧。可心中嫌恶和酸苦,已然充盈了自己的胸腔。
为什么不可能,说不住这恬儿也是穿越的,生来便是个妖孽呢?
她发狠似的想。
然后,就是那一次了。
那一天,阳光是如此和煦,御花园花朵儿开得娇艳。美丽花朵儿,在风中吐露出芬芳,诗人总以娇花比喻年轻的女子。而赵甜这位皇后,却已然过了最好的年华。她并不娇嫩的手掌,轻轻抚了自己发髻,早晨梳头时摘了一根白头发,再抹了发油,务求一头发丝都是乌黑的。
年轻时候人生得娇嫩,穿什么都好看,赵甜衣饰只求精巧雅致即可。可如今,她新做的裙,却耗费金丝银线,让十个绣娘忙足了整整一月,务求刺绣绣满,不留一点缝隙。她手指轻轻一拂,下摆一片光华流转。然而再漂亮的裙,也似难唤回帝王垂头一顾。
可偏生这时候,恬儿吃了糕饼,一手玫瑰糕的油腻,却带着娇嗔,去扑赵甜的裙摆。
小孩子本就喜爱鲜亮的东西,赵甜衣衫又如何的漂亮。她本来就被宠得厉害,一向不知分寸,那油腻的手,就攥住了赵甜的裙摆。赵甜甚至感觉得到,这熊孩子不但用油腻手弄脏自己的裙,甚至还可劲儿的扯。
赵甜想,她多得意啊,仗着自己是小孩儿,借口不懂事,帮衬她那个娘来羞辱我!
那一刻,她想了许多,李贵妃碍于规制,也不能穿这般美丽衣衫。李贵妃虽得陛下的喜爱,却无皇后的尊严,所以她借着这个女儿,以天真无邪为借口,在这裙上沾染上油腻及小孩子的口水。
瞬间一股浓郁的嫌恶,涌上了赵甜的心头。
她蓦然一拂,一把将恬儿拂开,看着这个小女孩儿被拂倒在地。
这个三岁的孩子,就那样子伤心的哭,哭得很大声,很伤心。有那么一瞬间,久违的柔软翻腾涌上了赵甜的心房,让赵甜甚至想伸手抱抱她,让
这孩子不要哭。
可赵甜终究没有,恬儿生得确实可爱,哭起来轻轻抽噎,也很惹人疼,可她是李贵妃的女儿,自己为什么要去抱?她怔怔瞧着这个哭泣的孩子,终究没有伸出自己的手。周围的人都吃惊瞧着,她们盯着皇后铁青的面色,也都不敢抱。
最后是景泽伸出了手,搂住了哭泣的女儿。
赵甜永远忘记不了,景泽那时候望着自己的眼神。
景泽吃惊的看着他,旋即浮起一股子疲惫和失望。
他淡淡的说道:“皇后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赵甜从男人漆黑冷漠的瞳孔,瞧见了自己的倒影。一身华贵,脂粉施得浓重,竭力维持的端庄下,掩不住骨子里的,嫉妒。
男人嗓音沉了沉,不觉透出了几许讥讽:“不过,是一条裙子罢了,何至于如此小家子气。”
如重击在心,她眼底迅速浮起了潮润。
后来,后来她自然是搜肠刮肚,竭力赔不是,竭力挽回帝心。
却只得景泽那般淡淡一句话:“皇后以前那般喜爱孩子,从前善良哪里去了。还是,皇后一向惯于做戏?你既身居后位,自该恪守本分,更应当修德养身,勿要不知分寸,做一些糊涂的事。”
她没想到,帝王对她的爱意,在日渐微弱以后,竟断绝于恬儿这个公主身上。
她不过拂倒了恬儿,竟惹得自己彻底在圣前失宠。
赵甜断断续续叙述,全然没顾及这前世故事以她这个年纪来讲,有着若干破绽。
清亮泪水,顺着她脸颊轻轻滚落,不知不觉,已然是泪流满面,她颤声:“我便想,那孩子真是可恶,不偌死了才好?”
“后来,她便真的死了。那个,三岁的女孩子,就死在我的居所,死在水池子里。”
钱素心听得有些毛骨悚然。
渣系统叙述能力真不行,钱素心虽然早听渣系统讲过一边,却无此刻感触。
钱素心如今跟赵甜也算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也帮忙开脱:“你夫家既然如此富贵,那孩子身边,自然也该有下人跟随看顾。如今死得莫名其妙,瞧来也是遭人设计。”
赵甜摇头:“那孩子有个乳娘李嬷嬷看顾,本来寸步不离,可偏生那日,李嬷嬷被我唤开,给恬儿取几样精巧糕点吃。李嬷嬷离去后,那时暂看孩子的,是服侍我的两个婢子。可那两个婢子却惫懒,竟没上心。”
钱素心不觉无语哽咽,心忖便算当真你搞死人家孩子,为什么要跟我这种陌生人逼逼。
她又不是丧心病狂,肯定会芥蒂这种事。
赵甜急切无比,颤声:“所以如此种种,她们都认定是我所为。连我也恍惚间以为,自己心中恶意,化为诅咒!可是,可是当真不是我。是不是,连你也不信?”
钱素心顿时摇摇头,一副很同情的样子:“我自然不会这么想,好似你这般出身尊贵的官家女,沦落和我一道,也这般温柔亲切,你怎会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再者,你哄我相信,也没什么好处,此时此刻,你说的自然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