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霞披,女修额头点了绛红牡丹,竟不觉浮起几许清艳。
这张脸,本是属于沈令霜,而沈令霜又是极少浓艳打扮,总是杏色衫儿青丝剑。如今额头一抹鲜润,如此冉冉绽放,仿若清雪之中点了一缕赤红。
竟似,让这女修素色面容添了几分鲜润活气。
一旁的沈令霜,一旁怔怔瞧着,忽而微微有些恍惚。
前世,似乎也没什么印象。因为这桩婚事,是长辈所定,故而也是并无多少向往。原来自己新娘妆,竟然是这么一副模样——
钱素心将一枚桃花木钗,轻轻别在发间。
而这枚钗,却是钱素心自己的。
她手指轻轻摩擦,小时候逃荒,随手带着的,便是爹给自己做的钗。
之后钱素心发达了,赚了许多银钱,可再怎么样珍贵首饰,也及不上小时候亲爹给予的那枚木钗。
这般想着时候,钱素心却也是轻轻的抬起头,盯着一旁木讷的沈令霜。
“待会儿,你要不要上身,向家里人告辞。”
沈令霜倒是有几分无措。
钱素心感慨:“所谓子欲养则亲不在,我女儿随夫远行,在外颠簸多年,最遗憾便是没多多侍奉我。”
她这个老母亲逝去时候,女儿多伤心啊。
沈令霜大窘!
她拒绝:“我等修士家族,一向亲缘淡薄,怕有碍修行。”
再者修士寿岁太久,太眷念俗缘,日子也不好过。
钱素心已然感慨上:“一去多年,恍惚间馨儿出嫁,也仍然在昨日,仍然不能忘却。那时,我泪如雨下,搂着她哭。”
她脸颊惆怅无限。
出嫁时候,搂着母亲哭?
沈令霜微微沉默,并没有吧。
前世,自己就这样子离开沈家,去了云家,心静如水,仿若并无波澜。
直到,知道他们都死了——
钱素心已然换好嫁衣,盈盈到了大厅。
沈令霜恍如被蛊惑一般,随后轻轻而至。
打小,她性子比较倔强,与家里关系并不和顺。
又因她天分好,待她年纪大一些,家里人就对她恭顺和客气。既是父亲当年许下婚事,那为全沈家名声,嫁给并不熟悉的云延峰又如何?总胜过别人议论,沈家刻薄无义,嫌贫爱富。
再来纵然自己不嫁,也不过为沈家尽心尽力,做个沈家家主罢了。
她本无所谓,若无父母,原本便没自己存在。
沈令霜凝视沈寒枝那威仪容貌,此刻父亲并不知晓,当年他许下婚约,会让沈家万劫不复。
晃神间,已然瞧见母亲玉淑握住了自己的手,和声:“那云家小郎,也许,也许资质不是极好,可既然你喜欢,只要你欢喜。沈家,你也不必担心了。”
钱素心微微一愕。
她与沈令霜交谈不多,不过沈令霜言下之意,沈家是因为顾全名声,故而将她嫁去云家。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熟悉的人。然而如今,触及玉淑眼底的光芒,竟莫名让钱素心觉得熟悉。竟有些像,当年自己对馨儿的心境。
沈令霜以后若为沈家家主,必定是辛苦操劳,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母亲对女儿的心思,总是很简单的,希望她日子简单、舒服,有人爱护,丈夫是她所爱。如此瞧来,云家居然仿佛很符合。
两家是世交,云家如今没落却也是环境简单,再者,别人不都说沈令霜是喜爱云延峰的。
所以,沈家是为了成全女儿?不让沈家这
般辛苦?
沈氏族人自然想留下沈令霜,因为沈令霜根骨好,以后有前程,也能惠及族人。所以这些沈氏族人,前世也是对云延峰冷嘲热讽。
不过沈令霜父母的心意,这般明白,为何沈令霜却也是瞧不出来?
钱素心有些狐疑。
沈令霜怔怔瞧着,面颊顿时浮起了异彩。其实前世,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临行时候,玉淑仿佛是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话。可她听进去耳里,却没听到心上。她更没深思,也未曾细想。那时,她只觉得家里仿佛也并不反对这桩婚约,大约是守约的态度,也没什么好议论。
前世母亲死得极惨,被人以裂身咒咒杀,裂体而亡。
她当然知晓家里人怎么死的,那些修士围攻云家时,为乱自己心神,将云家惨剧绘声绘色描述。
嫂嫂蕊仙,为六岁孩子挡剑,然而那柄飞剑穿过了母亲的身体,再杀死了孩子。
兄长耗尽真元,七窍流血,血汗如雨,是活活累死的。
至于沈寒枝,他吞下了自己佩剑,自行剑解——
沈令霜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阻止自己再行想下去。
入目,则是眼前玉淑温婉和顺的容貌。
仿佛岁月仍然是极安宁的。
她凝视钱素心鬓发间那枚木钗,耳边仿若回荡钱素心方才言语。
“待会儿,你要不要上身,向家里人告辞。”
“一去多年,恍惚间馨儿出嫁,也仍然在昨日,仍然不能忘却。那时,我泪如雨下,搂着她哭。”
回过神来时候,她已经附在了身躯之上,搂住了自己的母亲。
玉淑似也呆住了,仿佛不知所措。
沈令霜忽而微窘,欲松开手。
然而玉淑却已然回过神,已然有几分急切的搂住了她。
玉淑轻语:“很久很久,我的小霜都没抱过我了。”
几点水珠,落在了沈令霜的肩头。
沈令霜想,母亲居然哭了。
女儿嫁人时候,娘搂着她哭——
自己对钱素心讲,修士本就亲缘浅薄,不宜贪恋俗缘。
因为,那是有碍修行的。
良久,方才松开手臂。
沈寒枝开口:“以后,你在云家好好的。”
沈令霜印象中的父亲,总是端方,威仪,极讲礼数与规矩。沈家家风就是如此,总含着几分沉闷的。
难以想象,沈寒枝竟死得如此惨烈!
沈家一心归顺圣盟,故而那圣盟金令使纵然砍下他一臂,沈寒枝竟也不敢反抗。
直至圣盟要沈寒枝亲手杀女,他方才开始反抗,临死前他吞剑引诛,终于传出讯息。
阿霜,你快跑!快跑!
那是沈寒枝留给自己最后讯息。
她只说道:“爹,你抱抱我吧,你很久没抱过我了。”
云延峰一愕,凝视眼前犹自冷漠如雪面容,有些不敢置信,方才言语是沈令霜说出口的。
然后,他抱了女儿一下。
三岁以后,他都没再抱过令霜。他心底忽而浮起一缕柔情,伸手拍拍女儿肩头,却到底寡于言辞,并未有太多言语。
沈令霜微微有些恍惚,她瞧着兄长沈湘送亲,忽而悄声对自己言语:“令霜,你天分最好,人最聪颖,父亲,其实是最疼爱你的。”
沈湘性子平顺,甚至于有些乏味,不过却是个宽厚之人。故而纵然云家因为沈令霜天分更好,对沈令霜颇多偏宠,云湘也从无计较。如若
没有云延峰这个魔头,也许沈湘作为一个小家族的家主,便过完这样子平顺乏味的一生。
兄长总归是个好人,宽厚、本分、不起眼——
也许,云延峰根本不记得他这个人了。
耀眼光芒天才的人生,总是多姿多彩的。比起沈令霜耀眼的光芒,兄长不过是地上微尘,纵然是被云延峰连累而死,也是毫无印象。
前世,兄长仿佛没添这句话。也许那时,她容色淡淡,情不外露,沈湘也便怯了。
一转眼,沈令霜就已然被扶上马车,旋即她便离开了身躯。
她沉默良久,忽而开口:“不该回来的。”
沈家灭门,这是注定的事情,自己回来了,什么也不能改变。
她苍白凄然的面颊上,两道泪痕越发凄然如血。
也许她只是疼的麻木,并非不疼。
修士界本便是弱肉强食,以力量为尊,并不存在资源分配,或者公平公正。
甚至连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等表面口号都没有。
一个家族的实力,一个修士的天分,就注定其在这个世界的位置。
她不觉念及死在云延峰手里的傅青云,也许这位圣主,倒是难得仁心。他为圣主时候,似也少了许多戾气,各层修士矛盾似也没那般尖锐。可现实是残酷的,傅青云还不是死在了云延峰的手中。
沈家不过是小宗门,在这个世界微末之极,而沈令霜也不过是个稍有资质的女修。若非她是云延峰的未婚妻,只怕圣盟之人都不会如何的留意她。
在这个世界搅动风云的,是圣门的傅青云,是云延峰这样子的大魔头。说到底,这场正邪大战,沈令霜也不过是个炮灰。
沈令霜将自己位置瞧得极是明白。
再者,她还是魔修遗族,此等堕族身份,在修士界卑微之极。甚至,还比不上照云境聚集的魔人。
这个世界,魔修和魔人是不一同的。
魔人是照云山脉魔渊特产,所修法术虽然邪异,倒也算是有头有脸有派头有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