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君发觉事实比自己想的更可怖。
他与夕山君没有深交,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觉得没必要刻意交往太深。然而却未曾想
到,自己师兄,竟是这般样子的人。
夕山君私下长袖善舞,各处逢源,结交各方,这也罢了。
甚至那个宫中甚是仇恨自己的小皇子白冽,似也与云安君极交好。
如此种种,也不觉令人心惊。
乃至于,夕山君身边那位神女容青檀,夕山君决意唆使容青檀,争夺国师之位,因而操作太祭司之心,也是昭然若揭。
这亦是让云安君面色微微生寒。
若只是争权夺利,也还罢了,云安君甚至是可以理解。
毕竟这个世上,又有几人,会无权欲之心。只要夕山君支持自己主张,废除蓄奴,贵族以军功获取继承权,他可以不介意主持这一切的不是自己。然而,夕山君过于讨好贵族。
其中最为可恨便是,夕山君笼络的那位神女容青檀。
这对于云安君而言,是绝不能容的。云安君本来就致力于削弱太祭司对大月朝堂乃至于百姓的影响力,可能有些人觉得,能预知一些未来如何了不起。可是云安君既不如何的希罕,也不想知晓。
说到底,人的未来,应该在自己的手中。
所谓的神谕,所谓的预知,其实对这个国家并没有什么溢出。
而身为国师,至多是个点缀的吉祥物罢了。
故而云安君也极力淡化,神女对大月的影响力。
所以那日,云安君是绝不会允许,让容青檀区区神女,夺走扶云丹的风头。
然而有些人,却并不明白这一点。
夕山君分明是想扶持出一个国师,甚至借此扩大神女们的影响力。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是云安君内心之中的法则,而对于阻拦在他面前的人,云安君是绝不会有丝毫的心软。
这一世,云安君也是已然升起对夕山君的警惕了。
而此刻,一封家书却也是极为巧妙的送入了吴姬手里面。
容青檀那个计策,夕山君终究还是采纳,只觉得试试也无妨。
纵然容青檀接二连三的让夕山君失望,可夕山君仔细想想,又觉得容青檀所言,似乎也总算是有些道理。
这个道理,在于女人总归是比较软弱的。
好似扶云丹这样子的女人,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却是好似吴姬这样子的女人。
吴姬只是个家姬,当了半辈子的金丝雀,见识短浅,一生只知道对男人献媚,加以取悦。
这正是夕山君眼里的肤浅女人。
这等出身卑微的女子,纵然云安君废除蓄奴,可还不是留在了原主人的身边,也没有走。
也对,一只老了的金丝雀,还能去哪里呢?
这等女人,是离不得男人的。此等家姬,最非分的要求,也不过是想以家姬的身份,母凭女贵,回家做个大老婆,作威作福,给家里姬妾炫耀。那眼界只有针眼儿大,也就这么一副样儿。
闹起来鸡飞狗跳,也不过飞溅一身泥,若能再闹出什么丑事,那么扶云丹更是面上无光。
这样子,一个美好的童话,顿时也是显得极为可笑。
可未曾想,这封书信,送入吴姬手中,却也是如石沉大海。吴姬甚至只让送信奴仆带话,只说既然已然不允蓄奴,她便已然是自由身子,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如此结果,再次出乎了夕山君的意料之外,原本瞧个好戏的
心情,顿时也是落了个空。
他想,青檀的计策始终是没什么用的。然而,他终于隐隐感觉到了扶云丹的运势。
也许,这个女人真是个厉害人。大约那女人也说服了亲娘,让亲娘安安分分吧,好好做个幸运的母亲。
也对,没什么心机算计,此女凭什么爬到如此地步。
可是夕山君又想错了,扶云丹并未刻意阻止。
吴姬纵然尚自眷念,也许不算什么大错,毕竟她这样子过了几十年。
然而出乎意料,吴姬居然如此淡然拒之。
她踏入吴姬房中时候,只见吴姬居然将那封信用火化去。
这使得扶云丹不觉轻轻的一挑眉头。
吴姬和声说道:“怜怜,你来了。”
扶云丹沉吟:“母亲,你当真舍得?”
吴姬似是一怔,含笑轻轻摇摇头:“你知晓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候,是什么?是你牵着我的手,带我骑马,说我是你母亲,我就好像做梦。怜怜,我看你背挺得那样子的直,那时候我便禁不住想,我也要抬起头来。我想,谁也不能伤害我的女儿。”
她瞧着火舌慢慢舔过了信,那封信化为了灰烬。这让吴姬回忆起许多旧事岁月,年轻娇憨时候,那个小主人亦是清俊,含笑瞧着自己。后来她便有孕,被允生了个女儿,然后情分渐渐淡了。后来,她献舞时候被客人瞧中,小主人只怔了怔,便让自己好生侍候。那时自己侍候完客人,喝了一碗避孕的药汤,却咬着被子哭泣,知晓无论有什么样错觉,都不过是自己的非分之想。次日醒来,她敷了红肿的眼,犹自一派娇憨可人。
似乎,唯独怀中乖巧伶俐的女儿,能给予自己几分暖心和熨帖。
“他总是居高临下,从来未曾对我说过这般温柔言语,可我并不乐意回去。”
吴姬轻轻抬起头:“我说我爱他,嘴里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自己也骗自己。因为这样子和自己说,日子似乎也能忍下去。”
她伸手,轻轻的抚上了扶云丹的面颊,不觉柔声说道:“如今你既出色,又陌生,总觉得你仿佛是别人。可是,你总归是我女儿。”
一股不属于扶云丹的悲伤,涌上了扶云丹的心房,然后扶云丹的手臂,抱住了这个女人。或者不如说,霍怜抱住了她。
吴姬不觉泪水盈盈,一点点的,透入了扶云丹的衣襟。她伸出手,略一犹豫,回手轻轻的拍打扶云丹背心两下。
忽而间,她觉得仿佛找到了自己女儿。
扶云丹眼里流趟与自己意志全然无关的泪水,内心似有着一个声音,轻轻言语:“阿娘,对不起。”
而霍怜的精神体,似也生出了变化,竟也不觉流趟一缕温暖和熨帖。
似乎轻轻拔出了原本存于心口的一根尖刺,消去了霍怜堵在心口一处小小的心结。
似乎,扶云丹以霍怜身份,立下大功,让卫央后悔,容青檀吃瘪,都及不上此刻霍怜精神体的欢喜。
待大月国主封赏下来,扶云丹摇身一变,顿时也成为宫廷四大统领之一,兼任宫中女傅,可教导公主乃至于嫔妃习剑。如此一来,扶云丹也被大月皇族视为心腹。
毕竟在大月国主瞧来,扶云丹身份低微,也无依附,自然更易对皇族忠心。
再来,扶云丹身为女子,出入内廷也更加方便。
而扶云丹教导公主习武时候,似总有一道不善视线,将扶云丹如此打量。
皇子白冽今年才十三,却已然是个英武的少年。
前世,便是他下令,车裂云安君,杀死这位大月国的功臣。
而此举,也让这位新君名声扫地,颇被诟病。
纵然北散关之战,损耗过多,让云安君备受诟病。然而日子一久,伤痛可以弭平,好处也也渐渐显露。
收复北散关后,一举解决了边患,桑漠也元气大伤,故而再无力举战。
再者,云安君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当时应允之事,便也做到。
纵然人死了,也论功行赏,惠及后辈。
他更游说国君,安顿战死士兵的家人。
原本民间对云安君怨声载道,日子久了,倒是渐渐缓和了许多,也有人再说云安君的好了。
可偏生这个时候老国君身死,新君即位。而这位即位的新君,却对云安君颇多仇恨,认定此人乃是饱含了狼子野心的奸贼。他也认定,大月百姓均是对云安君恨之入骨。加之身边的人教唆,故而新君顿时觉得,一旦诛杀云安君,便是上下皆悦,大增威信——
这大月新君,果真亦是不够老辣。
扶云丹也没想到,云安君这样子的人,居然真有迂腐的忠心,没有狼子野心,居然束手就擒。
所谓君臣之义,对于扶云丹这样子多次穿越的宿主,早就不算什么。
她也没想到,云安君居然还有这么点忠义。
没有临死反扑,没有觊觎王位,没想过做国主——
新君将大月最忠心的臣子五马分尸了。
当然最后得益最多的,是接手一切的夕山君,是成为国师的容青檀。反倒是新君本人,名声有损,别人都说他擅杀有功之臣。云安君死了后,怀念他好处的人倒也是越发多了。
这个大月国未来的国主,就是眼前的皇子,白冽。
老国主嫔妃不少,子女却不多,儿子之中稍微像样点儿的,也只有白冽了。
白冽这个皇子,总归有几分英武之气,不似其他几个,歪瓜裂枣,沉迷声色。
如今十三岁的少年皇子,看着扶云丹的眼神,也有点古怪的异样。
gu903();他眼珠子扫过那张美丽的女子皮囊,眼底神气,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