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云裳分明已然和安王两情相悦了,面颊生出了红霞。白云裳一向也是沉静自持,没想到也会流露出这般娇羞的神气。
安王正好盯着白云裳,目光柔和,透出几分眷念喜爱。
而白嘉柔瞧在眼里,只觉得好似一盆冷水泼了过来,泼了个透心凉。她是个善于忘记的人,记吃不记打。可如今,本来已然淡忘的事情,白嘉柔一下子就是记起来了。安王手指轻轻摩擦碧色的玉石扳指,这个动作白嘉柔很是熟悉。那男人每次心情愉悦的时候,都是会这样子的做。而每次安王虐打完自己,心情就会很好很高兴。他的快乐就建立在白嘉柔的痛苦之上。
而白云裳,却是浑然不觉。
耳边却听着萧邬淡淡说道:“看来大小姐也是自寻缘法,攀上了安王了。”
那种很熟悉的口气,使得白嘉柔打激灵似的抬起头,没错过萧邬面颊之上流转的一缕轻蔑。在萧邬看来,白云裳自负清高,可当有个嫡亲的妹子越过她了去后,满京城都知晓白云裳心存嫉意,和亲妹子也生分了去。
想来如今,白云裳也想攀上安王,讨回些颜面。
萧邬的言语很矜持,他是温雅君子,也自然不会说一些尖酸言语。饶是如此,萧邬毕竟也是被那些京城流言所动,对于自己这位女学生滋生几分讽刺。
不知怎的,白嘉柔心尖尖儿,好似被针刺了一下子,忍不住浮起了几分酸意,很有些不舒坦。
这样子的讥讽眼神,白嘉柔前世也见得多了,所以她没处喊冤。因为她担着一个虚荣狐媚的美名,可大姐姐,不应该啊。白云裳名声一向很好,是清贵的才女,不但人品极佳,而且有真才实学。
怎么这一世,安王居然拢住了大姐姐?
这般想着时候,白嘉柔蓦然悚然一惊。这一世,有些个什么事儿,和上辈子不同了。上辈子是因为六皇子失势,自行服毒,故而白云裳还未嫁人就守了望门寡。等过了几年,白家才将她嫁给张师。说到底,也是时运不济罢了。而京城里认识白云裳的,提起这位大小姐,都不觉生出几分惋惜,只觉得白云裳明珠暗投。
那时候,可没传出什么话儿,什么白云裳善嫉,竟容不得嫡亲的妹妹。
这般念及时候,白嘉柔也不觉伸手,捏紧了手帕。
是了,这一世白妙珠怎么这样子的风光?本来白嘉柔并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如今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安王,这个畜生,又使出这样子的手段。只要一个女子名声有瑕疵,便必定会为他所趁。
偏巧白云裳还浑然不觉,尚自羞涩动情。
白嘉柔心尖儿更针扎似的,却也是不觉感慨,大姐姐好生糊涂啊。
可能白云裳真有点儿急了。
她恍恍惚惚,连这场戏已然散了都不知道。
萧邬却还陪着她,这让白嘉柔心里好受一点,旋即面颊一红,这算不算是依依不舍呢?
萧邬斟酌词语:“你也不必处处顺着母亲,这般委曲求全讨她欢心。母亲明白事理,而我也不舍得你受苦。”
这使得白嘉柔心尖儿一暖,只觉得自己为了萧邬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为萧邬做的,何止讨好袁氏,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事情。为了萧邬读书、练字、背诗、画画儿。因为萧邬是个才子,她怕自己有一日容色不再,就被萧邬不喜。她不过是想,和这个男人说上话。
一个人为另外一个人付出了太多,就会生出一种自己是痴情种的错觉。前世白嘉柔对萧邬只是一些浅浅的爱慕之情,源于好色而慕少艾。安王对她加以虐待,故而白嘉柔将这份初恋加
以无限之美化。如若她当初嫁了个好夫婿,也许这段爱慕早付之一笑。
这一刻,她当真想和萧邬倾述,叙述自己为了他的付出。
可话到舌尖儿,她终究没有说出来。
她可不想萧邬瞧出自己底子浅,萧邬在学堂之上很少留意自己的学业,毕竟萧邬真正教的是白云裳。其他的姑娘,也不过是充数应个景儿。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萧邬怎会瞧上自己这个蠢笨的丫头。萧邬既然才华出色,难道不应该看中一个有才学的女子?
故而她觉得,自己就好似撞了大运,捡了个天大的好处。
萧邬面前,她装起了乖巧:“孝顺婶婶,那也是应该的。”
其实她不想叫袁氏婶婶,而是想叫袁氏一声娘。袁氏性子坚毅,可没关系,自己处处顺着这个婆母就是了。白嘉柔也不是什么性子强硬的人,性格之中,也并没什么锋锐高傲之气。所以,她也不介意伏低做小。
眼前女孩子温柔熨帖,萧邬也是满意的。白嘉柔的性子就好似一泓浅浅清泉,阳光的照射之下,显得简单而透彻。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性情,是一下子都能瞧得清清楚楚的。他就喜欢这般简单的人,女人简单起来,就好相处,而且很舒服。
所以他打心眼里,就想将白嘉柔娶回家的。
他很少和白嘉柔说什么心里话,一来并没什么机会,再来,萧邬也喜欢将心思隐匿在心底。人前端方秀雅的俊美公子,是要花许多的心思来维持的。故而他也会疲惫,希望陪在自己身边的,会是个简单的女人。
可是如今,眼前的女孩子娇美可人,以后的婚事似乎也是已然顺理成章。白嘉柔眼底对他的崇拜、爱慕,是遮掩不住的。故而,萧邬心尖儿微微一动,似乎,也是想和白嘉柔说说话。
“我很小时候,父亲早亡,只留下母亲支撑这个家,然后家中叔父也找上来——”
白嘉柔啊了一声,嗓音里也不觉充满了同情:“你叔父此刻出现,必定是居心不良,是否欺辱你年幼,要将你们一家赶出宅子?”
然后,就趁机霸占了萧邬家里田地。
萧邬被她逗笑了,禁不住摇摇头。他本来深邃的眼,忽而变得柔和:“那时我家清苦,而叔父,知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早便弃文从商,赚了一份家私。其实他来,是一片好意,说愿意出财帛,供我读书,甚至要我搬到他家去住,方便照拂。”
而白嘉柔也不觉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也许她将那些话本儿看得太多了,以为故事发展必定是很套路。
而萧邬,却也是被白嘉柔给逗笑了。其实他那时候已然十岁,少有才名,聪慧伶俐。每个见到萧邬的人,都会觉得此子不俗。他那叔父,也看不上自家那点儿微薄的家产,而是看中萧邬这个人。古时候就有人投资皇帝,而萧邬也是个值得投资的侄子。
他微笑:“叔父对我们家,一向都是亲切温和的,一直都是如此。可母亲是个要强的性子,婉言拒绝。然后我们这个家,也都要靠她。我要读书,母亲不允我分心,不让我沾手别的。然后,我们的日子也是变得十分清苦,并不是很好。”
白嘉柔称赞:“婶婶当真是聪慧睿智,好有眼光。你叔父既然是商户,这么对你好,待你做了官儿,定然也是要你一些回报的。再来,说不准还将你给卖了,谁给了他好处,便将你许个哪个我不知道的姑娘。说不准,我便是不能嫁给你了。”
这些日子,白嘉柔在白云裳身边待久了,也学到了许多,只觉得自己也长了见识。白云裳点评萧邬,说萧邬胸怀沟壑,耐得住清苦和寂寞。这世上愿意投资读书人的实在太多了,然而萧邬却无视这些诱惑。
她在萧邬面前卖弄一下,又夸赞袁氏,其目的也无法是为了卖好。
萧邬眼睛里透出了几分惊讶。他没想到白嘉柔居然会这样子说,白嘉柔这般说,当然是对的,可是他觉得白嘉柔不应该这样子说的。
他以为的白嘉柔应该很傻,露出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惊叹袁氏为什么好好日子不过,却要去挨苦。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何不食肉糜的样子,方才适合白嘉柔。甚至还该露出一副袁氏不可理喻,却碍着辈分和自己不敢说的样儿。
当然,白嘉柔说的是对的。那时候袁氏之所以婉拒叔父,根骨强硬,是觉得叔父家里不是很行。富贵险中求,叔父家里也行了些险事,袁氏是隐隐知晓的。叔父家里有放印子钱,或者荒年收地之事,并不如何的光彩。袁氏深谋远虑,觉得如若受其恩惠,有碍儿子前程。尽管,那时候萧邬还不知晓有没有前程。袁氏把自己当成了圣贤之母,自比孟母三迁。是,母亲是对的,反而自己应该羞惭,嘲讽自己那点儿软弱。
白嘉柔大约并不会懂所谓的清苦二字是什么意思。不知他打小过的是什么样子的生活,不知袁氏是何等强硬的性情。不知他冬日雪夜里,搓着发僵的双手,啃着一块饼,对着灯火瞧书。袁氏经营了一个小铺子,她能干,会和人打交道,人家言语自带三分笑。无论怎么样,母子两人现身人前,也是整齐而体面的。而亲戚里面,对袁氏也颇为尊重。
他记得那一年自己生辰,往年袁氏总会炖一块肉,煮两个鸡蛋。不过袁氏数了家里的钱,算了算,自己要添文具和书纸了,便理所当然将肉钱省下来。当然,这钱本也是花在他这个儿子身上,而萧邬又是个懂事的孩子,自然一句抱怨都没有。可换做别的妇人,也许不会掐着指头算,半月后自己要新添墨砚纸张,也许会先买了肉,熬汤给自己喝。
gu903();袁氏是个极自律的性子,她认为自律才能维持尊严,才能有效安排家里的资源。她教儿子最有用的,便是清苦之时,如何在人前展露风度,赢得尊重。后来他长大了,袁氏经营铺子也很红火,这个寡妇也很受周围的人敬重,日子也似好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