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红袖招出,却也夹杂着一股子低俗的脂粉味儿。那甜水巷李姐儿的家中,今日竟难得来了位贵客。
门板虚掩,挡不住那些个办事儿的声响。房间里布置简陋,尽管是李姐儿最好的一间客房了,却也似犹自容不下这位贵客。
那男子好整以暇,似也未曾嫌弃此处简陋,一身漆黑的披风盖在了身上,露出的手指不紧不慢的敲打桌几。
一旁的侍卫身影挺直,站得好似青松挺直,心里却感慨不已。
“爷,镇国公那不孝子,咱们虽然下手重了些,熬不住刑死了。可是咱们可是人证物证齐全,口供画押都有,且也未曾冤枉了他——”
提及这桩事情,下属也是不觉满腹怒气。那厮也不是什么好鸟,竟掳劫十数个黄花闺女,放在他那暗窑子里面享受,待玩腻了,便弄死埋在花园子里面。眼前这位小爷手腕是毒了些,可也是该。
可镇国公夫妇,却跑去给太后哭诉,说秦玄重弄死了自家一根独苗。
恰好秦玄重这位小爷,因为拒婚白妙珠,因而恶了傅太后,故而因此竟然被免职反省。
如今秦玄重说是闭门思过,看着也很低调,然则内卫诸般事务,他那副手宋松还是机智的日常禀告。俨然秦玄重仍然是自个儿的顶头上司!
以秦家盛宠,以陛下维护的姿态,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宋松很狗腿的替秦玄重不平:“实则此事大可申述,也不必如此让人落此颜面。”
秦玄重反而唇齿带笑,缓缓说道:“总要让太后娘娘出口气,我这个晚辈既然惹恼她了,受些委屈,能有什么要紧。”
换做旁人,被如此贬斥,总会有些心里不平衡。再者纵然知晓自己会官复原职,也必定是会患得患失。
可秦玄重年纪轻轻,心思也是不觉极深,竟也已然有了几分荣辱不惊的味道。
他心思深深的想,此刻示弱,也没什么不好。正好,可把自己对傅太后的拒绝诠释为忠君。因为过于忠心陛下,故而不能对太后言听计从。傅太后很能干,可是她已经老了,而且行事也越来越过。而陛下虽然是很孝顺,可是他也是一个皇帝,对母亲的纵容也是终究有限度的。自己这么做,陛下嘴上虽然不说,其实应该也是喜欢的。
而傅太后呢,也会察觉皇帝的心思,出了这口气,不会让陛下觉得她硬要剪出陛下的羽翼忠臣。
秦玄重漫不经心的想,其实傅太后权势已然鼎盛,好好享受不作妖,已然是可预见一个富贵安乐的晚年生活。可是呢,人心就是这样子,总是欲壑难填。人越老,心越热,想要的也越多,行事也越发没分寸。
况且傅太后身边聚集了太多的野心家,男的女的都有,都将傅太后视为进身之阶。尤其那个白妙珠,特别会煽动人。
现在呢,傅太后就准备启用白妙珠,最重要是她那宝贝儿子安王。用这些人,组织一个类似内卫的组织。可陛下纵然是温驯孝顺,终究也有不能接受的一天的。
当然秦玄重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做,安分呆着等着对头人自食其果。
他年纪轻轻,便能如斯高位,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自然也是有些心机手腕。
傅太后有意抬举安王,压到自己了。而秦玄重,自然也不会明着和一位受宠王爷不对付。可私底下,秦玄重自也绝不会安分。安王底子并不干净,要查出些什么也容易。滴水可穿石,秦玄重孜孜不倦的用尽儿,想来总有一日,陛下对安王的耐心亦是会耗尽。
比如这处,便有个安王府的前任逃妾秋棠。
那秋棠当初半疯不癫,留在安王府受折腾。如
今安王对那白云裳动心思,就将秋棠送出来。可是,也未曾让秋棠日子好过,一转手,就将这秋棠卖到此处。
这京城勾栏院也分作几等,秋棠如今打发来的甜水巷,就是最下等的土窑子。这里的姑娘,接待的都是下层之人,全不知顾忌姑娘的身子。
安王将秋棠打发出府,自然是顾忌白云裳。本来一个疯妾,随手处置,自然也是无声无息了。可安王偏生就要秋棠这妾,多受折磨,竟将其打发来到此处。
这般想着时候,秦玄重面颊也是不觉浮起了一层淡淡的凉意。
没想到此刻他派去的下属,却空手而回。
安王府自是嘱咐,不能随意让人带着秋棠。可现在是秦玄重来,那么对方自然也不能说一句不能。
秦玄重面颊浸在了黑暗之中,轻轻的嗯了一声。
对方赶紧回话:“是今科的榜眼萧公子,也来赎秋棠,身边之人着男装,却是女子。”
想到萧邬和白嘉柔谈婚论嫁之事,秦玄重隐隐也有猜测,只怕来的就是那个小狐媚子。
白嘉柔来赎秋棠做什么?莫非是为了她那个姐姐。倒瞧不出来,那娇滴滴口没遮掩的庶女,能有这份心。
而外头的李姐儿眼见萧邬气度不俗,也不敢如何怠慢,只不过说到秋棠赎身,却也是支支吾吾不敢松口。这等污秽之地,而萧邬也不觉皱起了眉头。这等地方,他可也是片刻不乐意多留。
过了会儿,有人对李姐儿多说几句话,李姐儿顿时也是松了口风,让人将秋棠带走。
待萧邬和白嘉柔离开,秦玄重缓缓步出。
他想,既然要做得隐蔽,那这样子的事情,不如让白家的人自己去折腾。
一旁下属也威逼利诱,叮嘱李姐儿,只须说李姐儿是熬不住死了,不必说是被白家人赎走。
李姐儿顿时脑袋跟鸡啄米似的,连连说是。实则李姐儿也不敢说,说了也落不得好。
至于怎么应付安王府的人,李姐儿也是有的是手段,随意寻一具发了毒疮的尸首,这般一扔也就是了。
而宋松自然觉得,让秦玄重这般一安排,也让那白五小姐断了后患。
方才那一对男女,生生也是傻白甜,这般来赎人,怕不是被安王留意到。幸好,还有内卫替他们善后。
然后秦玄重蓦然又打了个寒颤,隐隐觉得有什么人凝视自己。
这般古怪感觉,仿佛每次遇到这位白五小姐,都是会升起来了。
亦是让秦玄重不觉微微沉吟。
难道白嘉柔私底下有养什么邪物不成。
而本来留下来欲图善后的扶云丹,眼见于此,却也是就此离去。
马车上,秋棠生了重病,犹自昏迷。眼见此女惨样,萧邬纵然不屑也生出几分怜悯。
白嘉柔掏出了手帕,温柔替萧邬擦擦面颊,忍不住轻轻说了声谢谢。
萧邬这样子的人,本来也不该去那等地方的。刚才萧邬只不过往那里一站,白嘉柔就已然生出了明珠暗投的感觉,心疼得不得了。可她是女儿身,不好出面赎人。萧邬不想去那等地方,却也是为了自己去了,白嘉柔不知道多心疼。
萧邬唇瓣轻轻叹了口气:“别告诉母亲。小柔,以后不要做这样子的事情了,这该是你为你那位大姐姐做的最后一桩事情了。”
他们这对母子无根无底,没有丝毫依仗,所以从小袁氏就教导,何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世界有许多黑暗危险的地方,袁氏也不希望自己儿子沾染。无根无蒂,他们是没有任性的资格的。
白嘉柔心底也不觉涌动了柔情,说
不出的感动:“我知道了,劳你为了我,你还来走一遭。萧哥哥,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说得萧邬心尖儿蓦然悚然一惊,是呀,他本不该来此的。不止因为那地方肮脏,更要紧的是,此事涉及安王。傅太后权倾朝野,而安王又是傅太后的爱子,是陛下手足。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功名,应该好好熬清名养声望的。
可白嘉柔含泪求恳的时候,他也不好拂了这个女孩子的心意。
所以其实,他应该是喜欢白嘉柔的,而且非常喜欢。所以甚至,萧邬内心生出了一缕很危险的感觉。
蓦然,一具娇柔身躯扑入他身躯之中,如此偎依。
这虽然不合礼法,可是萧邬没推开。他心里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白嘉柔的秀发。如果这是最后一次,他也不介意这次冒险。
两人却浑然不知,车顶上如今轻轻的躺着一个男人,夜风吹拂,漆黑的披风如花瓣一般轻轻的绽放,流转了肆意和张扬。
秦玄重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也想彻底打探清楚。
如今得闻,秦玄重也不觉冉冉一笑,没想到居然是一对儿两情相悦的小情侣。
萧邬这个人自负清贵,心思太重,且又谨言慎行,其实无味得紧。料不着,倒肯为白家的小狐媚子去那等地方捞人。这么一想,秦玄重倒觉得这两个人都不觉变得可爱几分。
gu903();那夜风轻轻吹拂过后,马车车顶又变得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