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想错了,白嘉柔没有哭。
这些日子,白嘉柔偷偷哭了几场,泪水打湿透了枕头套子。她人前说得很淡然,可总要冰敷了眼珠子方才好出门。她一直想见见萧邬,恼恨萧邬不肯上门说话,不肯见自己一面。是,她知晓已然无可挽留,可仿佛还有好多的话,想和萧邬说。
自己为萧邬付出了多少啊,她自惭形秽,为了博得萧邬的喜欢,故而去读书、练字,甚至学习打算盘珠子,每次累得骨头都要散了去。因为萧邬是才子,才华横溢。白嘉柔自然不可能会讨厌自己的美貌,却怕自己容貌不在,被心上人嫌弃。
她想与萧邬琴瑟和谐,说得上话儿,故而力求上进,只盼能与萧邬感情要好,给他红袖添香。
自己为了萧邬这样子的努力,她想,定也要让萧邬知晓,自己一片真心。
然而真见到萧邬了,她既没有哭,也没如萧邬设想那般苦苦挽留。那些话,她也没说出口。
真见到了萧邬,她只客客气气说道:“恭喜你了,张家姑娘会是个贤惠的妻子。”
张慧虽不美貌,可是有才,而且治家有道。萧邬和她,也能过得极好。
她记得在这个春天,自己为了萧邬,才跑去了大姐姐的院子里,怯生生求大姐姐教自己。然后白云裳难得对她展开心扉,教她念书,教她人情世故。然而因为白云裳这件事情,自己又失去了萧邬。
不,这和大姐姐没关系。就算没有这桩事情,就算自己顺利嫁给萧邬了,日子久了,必定也是还是会不顺不和吧。与其成为怨侣后再散场,不如现在断了也好。只是,弄得自己像被弃了一样,这样子的不体面。
她学那些的初衷固然是为了萧邬,在扶云丹的鼓励下,为了萧郎而努力奋斗。可一旦开始念书,见得人多了,渐渐也会有自己的思考,想法也是会不一样。如今萧郎虽然离开了她,可是学识、教养、见识,甚至于磨砺的心性,却不会离开她。
于是乎,渐渐的,白嘉柔心底一点儿怨恨也悄悄消失了。
白嘉柔虽然有些不舒坦,可终究心底有淡淡的释然。
如此宁定如水,反倒是让萧邬生出几分不自在了,只说:“你也好生保重。”
白嘉柔这副样子,反倒让萧邬怅然若失。他回过头,看着白嘉柔纤弱的背影,墙头一转,便瞧不见了。以前,总是白嘉柔看着他离去的,妙目盈盈,痴痴以望,双眸蓄满了柔情。
离开了后,小婵却也还禁不住在白嘉柔的耳边念叨:“什么萧公子,萧翰林,无耻,大难临头各自飞,便是他这样子的人。他原本还教大小姐读书呢,也没见什么情意。亏得小姐未曾许给他,不然以后有什么事儿啊,还不就撇开你就跑了——”
小婵本来还欲说些什么,可窥见白嘉柔落泪样儿,剩余的话到了唇边,可也是再也都说不出来。白嘉柔方才一派风轻云淡,温雅有礼,仿佛已然不将萧邬放在心上了。可如今,那俏丽脸颊之上却已然挂起了一颗颗的泪水珠子。
刚才在萧邬面前,那般坚强,似乎已经耗尽了白嘉柔全部的力气。
因为,她想维护住,自己在萧邬面前那丁点儿尊严。
道理是那样儿,白嘉柔也已然许多次给自己分析过,扶云丹也这般对她安慰过。这些白嘉柔都懂,可是,还是很难受。
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了秦玄重那日说的话,有什么要紧,便是成亲了被弃也可以再嫁。更何况,自己也还没嫁给萧邬。谁也不想名节受损,被人抛弃,可当真遇到了又怎么办?难道自个儿去死吗?
人生在世,心也要大一些。这颗心大了,什么坎儿迈不过去呢。
她想,就当自己为了萧邬哭最后一次吧。
今天天气这样子的好,秋高气爽,层云叠叠,金色的阳光轻轻的撒在了自个儿身上。那桂花香,透人心脾。而她还这样子的年轻,一颗心也渐渐由浊变清,阳光温暖却不燥热。这一切的一切,也许就显示着,白嘉柔以后会很好很好的。
白嘉柔心底不觉这般轻轻的告诉自己。
未来仿佛就已然出现在白嘉柔面前,散发出清新可人的气息,染成了明媚金色。
皇宫中,层层掩帘似也遮挡住秋日里的清爽气息。傅太后年纪大了,吹不得风。那九转香炉之中,关窍流转,喷出了缕缕白烟。这般沉郁的香料,却也是将房间里薰得一阵子压抑。
此刻白妙珠跪在了地上,傅太后却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若是往常,白妙珠是傅太后的宠儿,她是无需跪这么久的。
白妙珠心尖儿微冷,不知道多少人想要看着自己落下来。
谁让自个儿爬得太高,太招人眼了。
茶水滚热,也不知是谁泡的,她一端猝不及防,竟也碎落了一地。这原也是白妙珠一时不慎,故而招惹此等疏忽。若非白妙珠心神不宁,那热水再如何滚烫,只怕白妙珠也是不会松手了去。
如今骤然犯错,白妙珠也心中一惊,顿时不觉咚的跪在地上。
地上虽有碎瓷,可白妙珠也是顾不得了。
一股子的锐痛,就这样子传来,让白妙珠不觉咬紧了牙关。
此时此刻,白妙珠也是万般委屈。她知晓傅太后动怒了,纵然自己竭力和白家划清界限。可在傅太后眼里,大约仍然还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
她恨透了家里人了,凭什么自己千般努力,爬到了傅太后的身份,为什么白云裳却如此拖了自己的后腿,让她不得不在傅太后这个老妇跟前卑躬屈膝,如此辗转受苦。为什么自己这般辛辛苦苦,每次方才品尝到胜利的甜蜜,可旋即就被狠狠的扯下来。当然她也不肯去想想,难道白云裳就能为了她的前程,非要忍气吞声嫁给安王不成?
白妙珠也绝不肯深思,莫非自己的前程是前程,旁人的一生就不算什么?
实则若真要怪,也得怪安王。是安王有如此怪癖,有虎狼之心,好端端的却偏生要糟蹋良家女子。可白妙珠心里面,还真没怪在安王身上。
然后,傅太后就仿佛漫不经心一般,足掌踩到了白妙珠的手上。
一股子锐痛传来,白妙珠却不敢叫。
“妙珠对太后的忠心,可谓是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白妙珠嗓音轻轻的颤抖。
傅太后冷笑不已,她何尝不知道白妙珠是个肯出卖家里人的小人。可是如今,白家的事情确实是惹傅太后生气了。既然是如此,她自也是要出口气。白方是三品大员,如今陛下对安王也生出了几分嫌隙,故而傅太后自然将气出在了白妙珠的身上。
不过这条狗,也算是合用。如此想着时候,傅太后也是缓缓松开了脚。
“妙珠可要记得今日你自己个儿说的话,要做到心中有数。这忠心,可是要放在家人上面。”
白妙珠亦不觉赶紧称是,垂眉顺目,容色一派柔和恭敬。她的心也渐渐凉了,似乎也是已然找到了借口,将那亲情束缚就此抛开了去。宫外的秋阳温暖而明澈,白嘉柔似乎已然放开了怀抱,可白妙珠的一颗心,却也是渐渐的往下沉入深渊。
白妙珠沉溺于自己要做个彻底坏人的思绪之中,却不知傅太后也心思重重。
近些日子,傅太后的足疾越发严重了,走路也已然开始不利索。衰老已然开始在傅太后的身躯之
上如此滋生,让傅太后渐渐也是开始觉得力不从心。尤其是,如今陛下的态度。若是往日,陛下是不会如此的。陛下恭顺,又遵从孝道,不会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不悦之情。不会因为区区一个白家,就和自己生分。
傅太后脑海里面浮起了秦玄重那年轻英挺的身影,这秦家小郎还真是不能小看,没少在陛下跟前上眼药吧。
可似乎也不仅仅因为秦玄重,似乎还因为别的。
傅太后不觉拢起了长眉,多年居于高位的政治敏锐,使得她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那么对劲儿。可究竟是为什么呢,傅太后却也是想不明白。
春风轻拂,已然过了两个寒暑。又到了春日,九皇子瞧着绿草如茵,柳枝轻拂,不过心尖儿微生惆怅。前世芍药花开时候,白妙珠来到了自己的身份,成为他的贤内助。可是这一世,为何妙珠却对自己如此不理不睬呢?
白妙珠成为了傅太后身边的红人,也特别会折腾,一时飞得高高的,显得明媚又耀眼。九皇子曾有一段时日,对白妙珠心驰神摇,心心念念,只觉得这个女人毕竟曾经属于自己。不过伴随傅太后折腾出来的提刑司轰轰烈烈葬送,他那颗心也淡了。
傅太后一介女流,想要插手的亦是不免太多。陛下以内卫为耳目,不就是为了监测群臣?只不过秦家一向会做人,朝臣亦未必如何反感罢了。可偏生傅太后竟启用内廷宦官,只觉得身边内侍可用,且更加忠诚。此举也是引得朝廷上下无比的反感,折子如雪花般堆上。便算是明昭帝自己心底也十分厌恶,故而不过几个月,这提刑司就成为过去。而傅太后与父皇关系也不复如初,闹得很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