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哀家想了许多。这眼睛虽然不好使了,心里渐渐却是清楚了。陛下对哀家一直很恭顺,也许会继续恭顺下去,母慈子孝。可是两年前,哀家身边有一个小丫头,聪明伶俐,手段也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她却是能想办法做到。然后,哀家一把年纪,也被说得心热——”
至少前世,傅太后也没想过染指内卫,虽然嫉恨许嫔,手腕也没那般狠。所以前世,她和皇帝的关系,也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也许人老了,真的会糊涂,都不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干,什么事情不可以干。那时候,哀家身子还好,也还算硬朗。一时糊涂,居然也还有妄求。妙珠,我们鼓捣出的那个提检司,里面掌权的是宫中内侍,可审讯可窃听。陛下当时也是允了,顺我心意。可朝堂上,朝臣很激烈的反对,然后陛下一颗心也不那么坚定了。不到几个月,这提检司就没有了,成为了一个笑话。然而从那时候,陛下心里就有了个结,待母亲、待兄弟,似乎也没那般亲厚。”
白妙珠不觉冷汗津津,傅太后建立提检司,本就与白妙珠颇有干系。白妙珠,也是吹了许多耳边风的。
一瞬间,白妙珠竟微微有些迷茫,因为这样子,傅太后会因而失去圣心。她替傅太后残害宫中嫔妃,虽一时做的□□无缝,可终究还是让明昭帝不快了。
是因为自己吗?前世也是如此,本来九皇子也不过靠恭顺敦厚检漏,白云裳也不会唆使九皇子笼络势力。第一世,白云裳做了皇后。她记得别人说,是因为白云裳恭顺柔和,纵然傅太后诸多刁难,可也小心服侍,故而终于感动了傅太后。而陛下,也是见其他皇子争得和乌眼鸡一样,衬托出九皇子宽仁,故而托以皇位。
那时候白妙珠听了,不屑一顾,对这样子的说辞可谓是坚决不信。白云裳私底下做了些个什么事情,又有谁会知晓呢,定然也是使尽手段了吧。
然而如今,一个可能性涌上了白妙珠的心头。因为傅太后很快身体迅速恶化,故而心肠软了,没有斗志了,最后被白云裳温顺打动,也终于没再因陈年旧事记恨九皇子了。也因为这样子,第一世傅太后方才活到了七十岁,方才尊荣体面?
是这样子吗?
白妙珠冷汗津津,前世的九皇子,这一辈子的傅太后,就都因为自己而不复荣华?
念及于此,白妙珠不觉冷汗津津。
可她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无论真也好,假也罢,傅太后如若这般认为,那么这口锅就会落在自己身上。那么傅太后,会怎生发泄心尖儿怒火?
耳边则听到傅太后凉丝丝的嗓音:“如今安王,也是妙珠你加以唆使,这般安排,想借安王毁了白嘉柔给你自己出气吧?”
白妙珠顿时咚的一下子跪下来,一颗心砰砰乱跳。
“太后赎罪,安王想要出一口气,故而臣女方才会——”
傅太后一挥手,示意白妙珠不必再说,缓缓说道:“你也不必说,我的心中,自也是有数。妙珠,你是被慧安公主引荐在我身边的吧。我这个女儿,一向最讨我欢心,我也很是疼爱于她。正因为是她引荐,故而我方才是对你另眼相看,这些你应该也是知晓的吧。”
白妙珠赶紧说道:“公主对妙珠的大恩大德,妙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为何此时此刻,她内心竟隐隐生出不安呢?
“是呀,她对你有大恩大德,你自然应该报答。而这份报答,当然不能只是嘴上说说,可是要身体力行。如今漠北议和,求娶公主。慧安公主是长公主,云英未嫁,可哀家心疼她,舍不得她走。故而哀家心尖,实有一个两全其美之策。那便是,让你充作宗室女,嫁
去北漠。如此一来,你也算是一飞冲天了。”
白妙珠耳边轰然一声,,脑子一片空白,不可置信。
傅太后似早就盘算好了的,如此提出来。可白妙珠如何能去?她怎能去?她一去就完了!且不说那些北漠人生存环境十分恶劣,风俗粗鄙不堪,乃至于丈夫死了,还要改嫁其子。就说这位和亲的公主,白妙珠记忆之中,下场也是极惨的。
北漠人性情狡诈,反复不定,总是食言而肥,也不知信守诺言,内部也是派系林立。到了第二年,北漠人就砍了议和的那位单于,将那位替公主和亲的宫娥杀死,身体斩成几块儿,悬挂于旗杆之上,作为开战的决心。
耳边还听着傅太后给她画饼洗脑:“你有公主名分,一嫁过去便是单于王后,身份自是尊荣。以你聪明才智,还不将大权拢过来。别人不愿意去和亲,一提便色变,也无非是性情娇弱,难离故土。那些庸脂俗粉,哪里能有妙珠你的聪明才智。再者,你家人如此苛待于你,你大约也不会有什么不舍之情。便是哀家不在,你也自得一份荣耀。”
傅太后说得十分体贴,仿佛便是处处为了白妙珠着想,如慈和的老母亲。
可白妙珠自是心中有数,这老妇人说的每一句话言语,都是透出了恶毒的。
饶是如此,白妙珠也让自个儿面颊之上挤出了感激笑容,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傅太后满意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心忖妙珠果然是聪慧的。
若非如此聪慧,自己当初何至于如此宠爱她呢?她当然也知晓白妙珠很会演戏,如今白妙珠看似感激涕零,可心里面却也是未必这样子的想。可妙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知道怎么样。
若然不答应,那么傅太后就会变了脸色,连罪名都是现成的。白妙珠唆使安王,去坏庶出妹妹的名节。那么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陛下也许对安王终究有几分心软,可对白妙珠却不会。
好在,白妙珠总是知趣儿的。
回到房中,白妙珠呵退了服侍自己的宫婢,然后她面颊渐渐透出了一股子的凶狠。
她啊的厉声惨叫,将桌上东西纷纷扫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然后白妙珠伏在桌上,放声大哭,只觉得说不出的悲痛和绝望。
她对傅太后尽心尽力,手上不知道做了多少脏事,没想到事到临头,傅太后居然将她给卖了。
而和亲之事,慧安公主也该是知晓的。自己一向与慧安公主交好,两个人好得和亲姐妹似的。甚至白妙珠不止一次觉得,慧安公主当真比白云裳那个嫡亲的姐姐要好。
白云裳真是可恨,分明知晓白嘉柔这个庶女惹自己讨厌,为什么还要去教白嘉柔练字读书学礼数?反倒是慧安公主听自己那么一说,立刻站在白妙珠这边,对白嘉柔轻鄙之极,看也不多看一眼。
可事到临头,慧安公主却一个字都没有提。大约也没劝过傅太后,更没提点自己要去留意小心。两个人平时交好的情分,竟好似假的一样。也许,慧安公主内心也盼望傅太后早定人选?纵然北漠和亲,向来也没送什么真正的宗室女。多年来,都以宫娥替之。可多少,慧安公主也是有些不安吧。
一股子寒意,拢上了白妙珠的心头。
这一刻,她甚至从皇宫之中逃离,此刻她遍体恐惧,甚是惶然。可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回白家?这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自打她成为傅太后身边女官,傅太后便会她在宫中留了个居所。也因为如此,白妙珠便少回白家。待白云裳那档子事情生出来后,她更不会回去。
那时候白夫人泪眼婆娑,不可置信的盯着白妙珠,说,都是一家人,为什么白妙珠就不肯拉一把?白妙珠何止没有
拉一把,她甚至还将白云裳推得更深。
不过那时节,白妙珠也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错,只反而有些不耐,言下之意,是白云裳自己祸事且拖累了自己。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母亲何必如此偏心,要我为大姐姐担上天大的风险,损及前程。”
那时,白夫人的眼底,顿时也是凝结了浓浓失望。
那么她回白家哭诉,是否白家也可以用这句话给堵回去?
不行,她不可以回去,回去便要受此奇耻大辱。白妙珠恶狠狠的想,她才不回去,让白嘉柔那贱人看笑话,作践自己。
回忆前尘,白妙珠仿佛被人打脸,脸也热辣辣的疼。
可她心性如此,已然不可能再更改,而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白家也帮衬不了自己什么,就算自己回去低三下四,那些白家人,也不过嘲讽自己活该。白妙珠亦不乐意去受此等羞辱。她捉摸着,想着法子自救。
然后白妙珠脑海里面,就浮起了慧安公主的名字。慧安公主是她这辈子的贵人,正因为有慧安公主的提携,她才成为太后身边女官。如今慧安公主有些自私,可白妙珠也选择原谅她了。
傅太后喜爱慧安公主,只要公主替自己求情,说不准太后就会回转心意。再者,这么两年,自己也算替慧安公主做了许多事情。
前途茫茫,白妙珠也不大能瞧见自己去处,可无论如何,先过了这一关才是。
念及今日慧安公主亦会入宫,白妙珠更不觉打起精神,只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