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抬眼,依然低着头,手指慢慢摩挲杯沿。这么长时间,柠檬水已经变凉。但钟奕知道,池珺已经准备和自己讲自己遇到的事了,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酝酿。
他有点走神,想:已经三点了吧。
但并不觉得困倦。相反,精神慢慢好了起来。
这样等待片刻,池珺斟酌着,慢慢道:我舅舅,可能遇到一点麻烦。
他大约也觉得钟奕是因为自己才不休息,于是于心有愧。开了一个小口后,很快把接下来的事和盘托出。和钟奕想的差不多,丛竹到了升迁的关键时刻,履历上不能出现一点污渍。偏偏省外那件事在京市牵连众多,丛竹身在体制内,有许多复杂的人情纠葛。目前还未牵扯到他,但如果政敌想拿此事说事,丛竹也很难避过。
至于池珺。他没太说自己的立场、感受,但钟奕很明白。
池家形势复杂。池珺与池北杨的矛盾仍在暗处潜伏,目前,他完全是在父母之间一触即发的关系里找平衡,爷爷也算一份力,而丛兰这边最大的筹码就是丛竹。
丛竹真栽跟头的话,池珺相当于断掉臂膀。
而作为特助,池珺是很忙,但从前也没忙到现在这个程度。这方面,池珺只字未提,但钟奕已经有了猜测,并且直接问出口:盛源内部呢?是不是有人捧高踩低了?
池珺:
钟奕:
他从池珺眼里看出一点惊讶。
钟奕自我反思:又不是电视里的宫斗戏,哪有这么夸张。
果然,池珺很快说:这倒不至于。停了停,却又补充:但是,我的确觉得,最近的工作多了一点。
慎伟茂还是老样子,会拍着池珺的肩,一副长辈作态,说要锻炼年轻人。再多繁杂事务,在他口中,都是为池珺好。
多听几次,池珺就对这位世叔的性格颇具了解,明白:慎伟茂嘴上功夫可以忽略不记,还是忽略表象、直接看事实为妙。
想到这里,他缓缓拧眉。
钟奕道:你已经有想法了?
池珺:他们没那么傻。或者说,就算真察觉到什么,也不会在没尘埃落定的时候表现出来。要真这么直来直去、不动脑子,手上的股份早被人抢没了。
钟奕提醒道:还是不要太理所当然。
我的意思是,池珺道,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我这只股,还没有到跌停的时候,不至于被抛售。他开了个小玩笑,所以呢,除非是听到什么明确的风声。
钟奕心有所感:来自海城?
池珺淡淡道:来自池北杨。
钟奕一顿,顺着池珺的思路,很快想明白:的确,只有从池北杨的角度出发,才会觉得,池珺眼下受到一些冷遇,是件好事。
事后,丛竹真的没了职务,自然千好万好。如此一来,丛兰不足为虑,池珺更完全无法对池北杨构成威胁。
而丛竹若顺利挺过这一关,眼下慎伟茂等人的态度,也足够池珺心有芥蒂,与京市海城派的五位股东离心。
他和我妈是夫妻。池珺道,很多话,别人说了,慎伟茂不会信。但池北杨说,慎伟茂会有两成可能,把这些话纳入考虑。他不会明面上做什么,但总要有点小小的、看上去不值一提的细节,用来向池北杨表忠心。
钟奕:即便你家里的情况是那样?
池珺笑了下:嗯,即便我家里的情况是那样。在外人眼里,池北杨和丛兰依然是利益共同体。
说到这里,他手指动了动,像是又想去拿烟。但又顾及在一边的钟奕。
钟奕留意到这个小动作,开口:说到底,这一切都要落在你舅舅的问题上。你说的外省那件事,我也有关注。只是他不知道这事与丛竹的关系,我倒是觉得,你不用想太多。
钟奕将先前拟好的腹稿慢慢道来。结合前世的轨迹,再加上今生自己该了解的事情。
池珺眉尖渐渐松开。
到最后,他甚至笑了。是很无知无觉,但显然比先前放松许多的笑容。
钟奕看着他,想:你这样子,知不知道,我很想亲你。
第48章梦
池珺当然不知道。
大抵是心绪放松,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感受到迟来的倦意:啊,已经这个点了吗?
实话实说,钟奕的话,并不足以搬开在他心底压了小半个月的重石。可毕竟是将石头撬开了些、让池珺有了喘息的空档。加上钟奕半夜不睡,陪自己晒月亮,还记得自己睡前不能喝茶这点小事池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是以,对于钟奕的话、行为,他做出了很正面的反馈。
钟奕担心他,想让他早点休息,那就表现得放松一点。至少这样子,不会让两个人都陷在苦惑中。
钟奕也能轻松一些。
这天夜里,钟奕做了一个梦。
他睡前思绪迷蒙,似乎想到许多前世的事,可到最后,那些过往并未将他拖入光怪陆离的曾经。相反,他梦到的事很近。正是刚刚,夜色中,阳台上。池珺侧头看他,披着一层霓虹微光,手里拿的却不是柠檬水,而是酒。他衣服散乱,露出钟奕曾经见过的、以为自己忘却了,可事实是仍然印在心底的洁白锁骨和胸线。更深的地方,却在阴影里,无论如何都看不到。
头发乱糟糟的,打哈欠的时候,眼梢带上一丝现实中并不存在的水光。像是喝醉了,很无辜困惑的样子,朝钟奕笑一笑。
梦里,钟奕并未如现实中那样,从始至终,都只是坐在一边看他。
他心底骤然烧起一团火,身体先理智一步动作。上前一步,揽住池珺的腰。
他记得那种隔着一层衣料的柔韧温热,记得池珺在自己怀里低低笑时的怦然心动。再进一步,他将池珺压在玻璃上。公寓在高层,落地窗外,是沉睡的城市。街上仍有车子开过,但车上的人不会想到,只要他们抬起头,就能看到不,看不到,池珺的一切,怎么能让其他人看到?
他低头吻池珺。梦里池珺笑着躲避,可很快就无处可逃,被钟奕按在自己与玻璃之间。明明是两个人在做的事,可钟奕像是有了另一重视角,他以第三者的角度看着这一切,看到池珺的背脊印在玻璃上,晃动着,在冰凉的窗子上蒸出一片雾色。
他口中叫着钟奕的名字:钟奕,嗯,钟奕
钟奕?
钟奕慢慢地、艰难地睁眼。
池珺站在他床边,已经穿好上班的衣服,显然是洗漱过,额头带着一缕湿发,凑近时,有淡淡的、清凉的牙膏味。
他说:已经七点半了。我刚才敲门,你没有应声。有点担心,所以进来看看。是解释他未经许可、进入钟奕房间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昨晚
钟奕放在被子下的手捏了捏。
很好。
大名鼎鼎的钟扒皮,居然有一天,会起晚了、快迟到!
如果上辈子的下属知道这种事,指不定要怎么背后笑话。
眼前,池珺担忧又愧疚,问他:你要不要上午请假?
钟奕不便起身,只好答:不用,你先走,我待会儿打车去。
池珺眨了下眼,看着躺在床上、稳稳盖着被子的钟奕。
他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带出一点窘迫,说:好,那你快点起来。路上堵车的话,说这句话的时候,池珺已经在往外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给我讲一下,可以在系统里改掉你的打卡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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