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1 / 2)

钟奕微微笑了下,是很温柔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在外的冷漠无度。他仍然是拢了拢池珺耳畔的发丝,说: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池珺眨了眨眼睛。

钟奕叹道:想听你讲话。但呼吸罩仍然不能拿下来。

好在两人太过熟悉彼此,从池珺的眼神里,他都能看出很多。他先前问医生,伤口愈合阶段,池珺会不会痛。医生皱着眉,说当然了,至少一个月内,伤者都不能做太大动作。等到晚一些、再恢复一些的的时候,还要慢慢给他按摩、让肌肉不至于萎缩。

钟奕给自己接下来的行程中塞了一项学习按摩手法,看出池珺的疑惑,开始和他解释,池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还是要从唐怀瑜先前那次探视说起。

唐怀瑜离开之后,警员们私下聊天,都对唐怀瑾对唐小姐那样的扭曲兄妹情敬谢不敏。但案情得到进展,仍然应该高兴。

唐怀瑾很快招供:是池铭他讲话的时候断断续续,时常想到一点,就要讲很久。警员也耐心,实在话题跑太开了,才纠正一句。

唐怀瑾:那时我被遣返回国,身上没有钱,哪里都不能去。池铭找到我,给我提供了住处,但也提出要求,希望我去,嗯,对盛源的小池总下手。

这时是周二傍晚,尚没到董事会召开。对被刑拘后的大事小事,唐怀瑾一概不知。

警方问:那你为什么要撞钟奕?

唐怀瑾低头,喃喃说:我想到那张照片。怀瑜好像很高兴。如果她和小池总在一起高兴,那就是钟奕的错,如果钟奕不在了,怀瑜就能好好与小池总一起。

负责审讯的警员嘶了声。

在这一行干得越久,越会觉得,人与人有多大不同。

他们见过对人命满不在乎的凶手,见过失魂落魄、愿意用一百块作为佣金去杀人的凶手。听过很多诡辩,也听过很多歇斯底里的崩溃喊声。

但像是唐怀瑾这样,手上拿着最好的牌,却生生打成最差的局面

还真是第一次见。

只是警方查案,没必要关怀犯罪者的动机如何。唐怀瑾嘴里这么说,可结合他先前做的那些事,倒像是活生生给自己洗了脑,自己都觉得自己对妹妹是一片殷殷关爱。可这些话,莫说唐怀瑜会不会认同、听完会不会觉得汗毛耸立,就说这次车祸里无端被牵连的其他人,无论是那名留下孤儿寡母的死者,还是尚躺在ICU里的小池总这种无妄之灾,都不是他们应该承受的。

有了唐怀瑾的口供,便能拘捕池铭。警局就这些人,办这起高速肇事案的警员内,也有参与过1.28案的成员。他顿时记起,当初也是池铭先被传话,然后招出唐怀瑾,可唐怀瑾已经到了国外。

兜兜转转,时间成了一个圆圈,这两个人最终是狗咬狗、一嘴毛,都要等待宣判。

时间太晚,对池铭的抓捕行动定在第二天。可在这天晚上,又出了事。

唐怀瑾仍在看守所内。一间监室,进来另外几个嫌疑人,是闹市打架斗殴被抓。起先倒是没什么,唐怀瑾一个人坐在角落,完全成了一颗发霉的蘑菇,所有精力都放在自己身边的墙上。可那些斗殴进来的社会闲散人员却倏忽起了争执,在监控镜头下又一次打了起来。看守的警员见到,连忙喝止

他们却已经推推搡搡,到了唐怀瑾旁边。

然后有人顺手拉起唐怀瑾,拽着他的头发,往墙面撞去!

在池珺面前讲述的时候,钟奕省略掉很多细节。譬如唐怀瑾当时头破血流、晃悠悠退了两步,就晕倒在地。再譬如钟奕的确说过要给唐怀瑾一点教训,事实上,安保那边也的确去办了,但呈现出来的,只是唐怀瑜见到唐怀瑾时,后者脸上的乌青,还有身上大大小小、勉强在警方容忍限度内的伤痕。让唐怀瑾足够痛苦,却无法求助。

至于周二晚上的事,警方焦头烂额,下了大力气去查。有了这一出,至少今年的先进集体评选要泡汤。

大晚上的,把小混混们分别找来问话,油盐不进。

暂且没什么结果,但天亮之后,去抓捕池铭。池铭故地重游,起先还镇定。他像是斟酌片刻,决定舍小图大。

不打自招,说自己的确找了人去看守所,目的是给弟弟出气。

连问话的警员都乐了。这年头,还真有人自己往坑里跳。

池铭这时候,还不知自己会错了意。他满心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看透唐怀瑾。唐怀瑾性格阴郁,被在美国的三个月完全磨平,自己又提前许诺,说之后会将他捞出,只要他好好配合。

后面的事,虽然出乎意料了些,但唐怀瑾不管不顾地上高速追车,正说明他已经不想活。既然如此,还能有什么威胁?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栽在唐怀瑾的口供里。回想当初,姓唐的刚从美国被找到,那副作态,池铭三言两句,就激起他对钟奕、对池珺的恨意。当时池铭尚且得意,觉得自己在唐怀瑾身上找回自信。现在看,却完全是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

他只觉得自己现在被找来,或许是在对唐怀瑾下手的时候漏了马脚。但这种事,也很好洗白。总归他已经从容处理好了证据,不留下任何证明是自己买凶的东西。

可这句话之后,警员们带着点怜悯,给他铐上手铐。

时间拉回现在。时间缓缓流逝,半个小时,转眼只剩五分钟。透过安保公司的路子,有人把那天审讯池铭的经过活灵活现地学给钟奕,又被钟奕转告给池珺。

钟奕想到什么,忽而说:对了。以后,就不会有人叫你小池总。

钟奕:你是池总了。老爷子再表一下态,就是池董。

池珺眼神示意:可你会不会很辛苦。

现在他这样子,什么事,都只能钟奕来做。

至于池珺自己,光是在钟奕不在的时候,对抗梦魇、对抗身体上的疼痛,都足够精疲力竭。管子接在身上,随着每一次呼吸,在身体里颤动。大多时候,宁愿睡过去。可到梦里,仍然能看到那天唐怀瑾狰狞的面孔。池珺放宽思绪,天马行空,想:我以后,还能不能克服这样的心理,愿意坐车。

这样一想,又觉得钟奕每天忙进忙出,却不见什么心理阴影的样子,十分难得。

他不知道,早在许多年前,钟奕就克服过一次阴影。有了自己被车撞死的记忆在前,如今的情况,根本不能撼动钟奕心性分毫。若说心理上的难捱,更多的,是关于池珺。池珺受伤了,流血了,为了自己

于是钟奕夜夜都要梦到,池珺被自己用各种不同方式关起来。不见生人,当然也不会被人伤害。第一晚的金丝笼后,在第二晚,是一个缩小的、可以被自己装进口袋,仔细保护的池珺,会在办公桌上坐着,拿一本同样很小的书打发时间,再趴在钟奕手上午睡;第三晚,是住在那座湿地别墅里,每天只用看看天空,看看飞鸟,然后在自己回去时对自己温柔笑一笑的池珺;第四晚,是在阁楼上,对着窗口往下看,与出门工作的自己打招呼,说等你回来的池珺

在重症监护室里,钟奕不动声色。

池珺又要分心,去对抗身体上的疼痛,便没留意到钟奕眼神深处的不对。

钟奕在最后一点时间,说:我和老爷子谈过,爷爷会暂时回到盛源坐镇,算是帮忙。

这天很巧,池珺只有左手上还插了针头。钟奕问过护士后,轻轻捧起池珺右手。

手背上带着针口的青紫色痕迹,钟奕看在眼里,心中一怮。

他隔着防护服的面罩,吻了吻池珺修长的、在短短几天内显出嶙峋的手指。

然后说:明天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