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让楚眉波的表情终于凝重起来。
沈淮接着道:在这几个角色中,云绰颐算是戏份最重的,薛龄能被称作小云绰颐,定然是有几分本事的,她要是能够完美地扮演出云绰颐,恐怕这个位置就非她莫属了。
然而沈淮这样说,楚眉波的表情反倒渐渐放松了。
你千里迢迢把我带到这边来,总不可能就是让我见识一下我的对手有多强,打击我的信心吧?
沈淮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
他看着楚眉波:我查过资料,你之前在梨园学戏,那时候云绰颐还没有扬名,你与她打过不少交道,对吗?
楚眉波拧了一下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回忆:没错。
沈淮好笑道:不管你们以前有过什么,现在都过去了,为了得到这个角色,你势必得好好学一下她。
他顿了顿:我这边得到消息,于导今天也会过来听戏,如果他对薛龄很满意,明天或许就只是走个过场了,所以这是你拿到这个角色唯一的机会。
第60章
就在沈淮与楚眉波坐下没多久,楼上的一间雅座里,于琛和两名好友也在薛先生的安排下落座。
于琛大约四五十岁,身材高大,皮肤微黑,头发竟然出乎意料的浓密,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和他一起的是他的两名好友郁广平和师任,他们俩也是这一次的助演之一。
三人都是多年的老戏迷,这一次跟他一起过来试镜,也是顺便来薛先生家的戏院听戏过过瘾。
薛先生年纪快七十岁了,一头白发梳的整整齐齐,看着极为儒雅。
茶博士替四人上了茶,薛先生才道:今天几位赏脸,一会龄龄上台后,还请几位不吝指教。
于琛笑道:这可是叫我们班门弄斧了。
师任也道:听说令嫒一直有小云绰颐之称,我们也是有幸,能再见到云先生当年在戏台上的风采。
薛先生摆摆手:都是些朋友夸大其词了,当不得真。
他话虽然这样说,面上却带着骄傲的笑容,可见这么说也只是自谦而已。薛龄是他和老伴老来得女,一向十分宠爱,否则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干这种走后门的事情。
几人聊了没多会,台上就开锣了。
薛先生为了宣传传统戏曲,所以特意建了这家戏院,一切都是仿照以前的老戏台做的,规矩也是按照以前来的。
这里唱戏的大多是薛先生的弟子,还有就是当地京剧学院的学生,也不全是从前的老剧目,还排了几出新戏。
几人一边看一边品评。
薛先生眉目间有些忧愁:这些年戏曲渐渐没落,来学戏的孩子也不多,好多还吃不了苦,可唱戏最讲究就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一旦有一点懈怠,立刻就能被人看出来。
就好比刚刚这一段,这个味道就没出来
薛先生说着,直接就唱了出来,他虽然年纪大了,但宝刀未老,唱腔浑厚宽亮,回味悠长。
因这是一出戏结束,台上歇了锣鼓,台下不少戏迷也在聊着天。
陡然听到了薛先生的唱词,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虽只是短短几句,但还是让众人忍不住直接鼓掌。
沈淮和楚眉波也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楚眉波挑了挑眉:这就是那位薛先生吧?
沈淮点点头,示意了一下方位:你的目标人物也在那里。
楚眉波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候,锣声一起,薛龄上场了。
不得不说,她选的这场戏还是很有心机的,正是当年云绰颐一炮而红的《击鼓骂曹》,当她走出来,一个亮相,连楚眉波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是云绰颐复生。
底下的戏迷也十分捧场地大声叫好。
薛龄也的确是有几分本事,她的嗓音原本就和云绰颐有几分相似,又刻意地模仿了云绰颐唱戏的腔调,又站在这么复古的戏台子上。
仿佛真的让人看到当年稚龄的女子站在台上,虽为巾帼,却有着不让须眉的正气凛然。
待到薛龄唱完,底下叫好声和掌声十分热烈,沐江市原本就是戏曲之乡,这边的人自小被戏曲熏陶着长大,不少老戏迷浸淫其中几十年,能够赢得他们的掌声,是很不容易的。
楼上,于琛也面露震惊地慢慢鼓掌:她小小年纪能够唱成这样,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郁广平和师任也纷纷点头。
薛先生面上带着几分骄傲:龄龄虽然自小被我和老婆子娇养,但是在练功上却是从没有懈怠的,不是我自夸,我的这些弟子里头,日后真能继承我衣钵的,恐怕还是我家的这个姑娘。
于琛正要附和几句,忽然听到底下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这戏唱的不对。
薛先生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原本在台上鞠躬的薛龄也愣住了。
楚眉波不顾沈淮的示意,直接站了起来。
不少戏迷正讨论的热烈,没想到竟然有人来砸场子,一看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有人顿时就嘲讽道:小姑娘你才几岁,听得懂戏吗?不要胡闹了!
楚眉波也不生气,笑道:年纪小就一定听不懂戏吗?
话不是这样说的,你
薛龄天赋很高,又自小学戏,从登台开始听到的都是赞誉,尤其是这一出《击鼓骂曹》,是她唱的最好的,还从未有人这么不客气地说她唱的不对。
她脸色涨红,忍不住问道:那你说说看,我到底哪里唱的不对?
楚眉波转过头,挑眉道:这一出《击鼓骂曹》,讲的是孔融向曹操推荐祢衡,曹操召见祢衡后却怠慢轻视,又命他当鼓吏加以欺辱,于是祢衡在宴上击鼓痛骂曹操。这出戏传以多年,各派都有唱过,云绰颐师承余派,以声情并茂、韵味清醇而著称,儒雅却不失苍劲。
众人见她侃侃而谈,果真是懂戏的,也渐渐消了声音,听她说下去。
你的唱腔和身段的确很像云绰颐,可见是下了苦工学的,但学其形而丧其神,完全没有学到她的精髓。
薛龄急了:你你胡说!
楚眉波笑道:好比这一出戏,祢衡恃才傲物,身上有着文士的狂放与自傲,他是泄愤,亦是为了表明他重名而轻生死的文人风骨。这段唱词带着狂带着怒,甚至还有对自身怀才不遇的不甘,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唱的,所以他放诞不羁,言辞犀利而毒辣,叫人听完酣畅淋漓。
楚眉波顿了顿,似乎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当年云绰颐唱完之后,虽是三九寒天,但戏院众人莫不是热血沸腾,齐声叫好,如此,她方才站稳了脚跟。而你,唱的太板正,又太优柔了,缺了一分文人的豪气和壮烈,如果这样也能被称为小云绰颐,云绰颐大概气得要从墓里跳出来了。
薛龄气得满脸通红,却没有话可以反驳她。
而戏迷们也在底下窃窃私语,显然没想到楚眉波竟然还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更重要的是,还有几名资深戏迷,在她说话的时候频频点头,显然也是觉得她说的对。
楚眉波见薛龄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失望,淡淡道:云绰颐当时被称作是第一女须生,未必没有被人挑衅过,她若是像你这样的性子,别说是成角了,只怕站在台上就要被起哄下来。
薛龄再也受不了了,眼泪夺眶而出,直接就摔了帘子往后台去了。
沈淮无奈地叹口气,撑着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