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外公最近开发了一个新的兴趣爱好。
那就是带上自己的象棋,到植物园里去跟那些同样悠闲自在的老人家一起下棋。
按照袁绦的说法,从前外公是不屑于在公园里下棋的。一群老头子闲着无事,站在一旁观战,那是绝对没有“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节操的,兴致上来的时候,甚至会直接上代替下棋的人挪动棋子,非要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下不可。
吵嚷嚷、闹哄哄,完全没有半点文士风雅。
冬天还好,到了夏天,一群半老爷们,穿着白大褂、举着芭蕉扇,那场面实在太接地气,跟外公几十年来培养的气质完全不搭。
然而现在,他不但顺利融入了这一群人之间,而且还在短短几日之内结识了好几个朋友,下棋时说说笑笑,聊聊家常,好不快活。
每当这个时候,秦敛就只能站在外公身后神游天外。
但这并不能够稍微降低她的存在感,就算一言不发,老爷子们也会热情地问起。然后,就到了外公的炫耀时间了。他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家丑不可外扬”的概念,说起秦敛的事情来滔滔不绝。
秦敛这才意识到,外公未必是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只是因为这群人聚在一起,说的都是家长里短,子孙辈的事。江家的子孙倒不是没有可说之处,袁绦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能说的地方太多。
但孩子们不在身边,这话说起来也没意思。
当然,他也未见得有多喜欢这样的热闹,纯粹是出于新鲜,和一种微妙的炫耀心态才会如此。
总之,一个人的生活他老人家能过得有滋有味,但有需要的时候,他也能迅速融入人群之中。一切都是随兴而至,发乎于心,不太需要考虑别的。
但是很明显,袁绦和秦敛过来,他老人家是高兴的。
只是即便如此,秦敛开口邀请他跟她们一起回花市去过年时,心里也依旧没什么底气。
她知道袁绦为什么会说今年不一样,家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不单是她和袁绦需要重新适应,大人们也一样。而按照外公的理论,其实大人们接受起这件事来,反而还不如她们两个小年轻。
因为种种缘故,这件事虽然还没有提出来,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在这种情况下,过年的时候聚在一起吃一顿饭,相互认一认人,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别的时候外公可以拒绝,但今年,这个面子他多半会给。
但即便如此,秦敛也不太肯定。
所以提起来时,语气便有些弱,还把爷爷抬了出来,“袁绦的冬令营快结束了,外公也知道吧?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到花市去过年?我还没在城里过过年呢,以前都是去乡下爷爷家。那边可有意思了,过年的习俗也多。不过今年他们会来花市跟我们一起过。”
没想到外公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笑着点头道,“也好,我也好多年没有去过花市了。我记得你们花市一中后面有一片梅花是不是?我记得有一年,你袁爷爷在那里讲过《红楼梦》‘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这一回。”
说着又摇头笑了。
虽然在外人看来,袁笃行和江燕子夫妻两个都是大学教授,职业受人尊敬,品行也绝对没有问题,属于各种意义上的人生赢家。但就像是秦大龙夫妻在秦爷爷眼里根本不靠谱一样,江外公也觉得袁笃行和江燕子这对夫妻行事有欠缺之处。
所以遇上这种大事,还是要他们这些长辈来拿主意。
但是袁成书这位长辈嘛,江外公承认他在学问上确实见解不凡,教起学生来也有模有样,但于家事上,却只有四个字:一塌糊涂。这一回既然是要见秦家那边的长辈,少不得自己在一旁帮衬。
秦敛虽然不知道他的心路历程,但听说答应了,自然欢喜非常,一时忘形,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下好了,袁绦可以放心了。”
外公失笑,“这哪里是你们要操心的事?何况我也还没到不能自理的时候。”
“袁绦也是好心……”秦敛解释了一句。
外公摇头道,“袁绦啊,你别看她表面上很通透的样子,其实是个大俗人。”
这话大出预料之外,秦敛不由睁大了眼睛,甚至没顾上替袁绦辩解一二,先好奇地追问,“这话怎么说?”
“她把世俗的标准和要求看得太重,不知道平白给自己加了多少担子。譬如我的事,她一定觉得我是怕给他们添麻烦,所以不愿意过去。其实……”外公朝秦敛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我这话只跟你说,你别回头就告诉了袁绦去。——其实我哪里是怕麻烦他们?我是怕他们麻烦我。”
秦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确实是外公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这么一举例子,她也明白外公的意思了。
仔细想想,袁绦好像确实有点这种倾向。她是绝大多数人眼中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所以也就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不允许有任何不足之处。
用另一个比较通俗的说法,就是偶像包袱。
秦敛其实很早就发现,袁绦非常在意自己对外的形象,不单是学习成绩,而是推广到了很多日常生活中的小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