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头伺候主子的活自然是轻得多。疏长喻闻言,微微笑了笑,道:谢我做什么,我还当谢你那日寻来了太医,也算是救了殿下呢。
那宫女闻言,颇为腼腆地笑了起来。
你啊,你叫什么名字?疏长喻问道。
回大人,奴婢丝绦,是二殿下赐的名。她笑道。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景牧倒是给你起了个好名字。疏长喻道。
是了!丝绦道。二殿下起名时就说了这句诗。他说有一人喜欢垂柳,如今正是垂柳吐芽的时节,便给奴婢赐了这名。
疏长喻闻言顿了顿。
有一人喜欢垂柳?
不过片刻,疏长喻便回过神来。虽说自己平日里最喜欢柳树,可他前世从没有在景牧面前表现出来过,这一世更是与他交流甚少。
想到这儿,疏长喻不无尴尬地想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这么想着,疏长喻似是想有意把话题从景牧身上转开,便笑着问她道:景牧给你起这个名,定是很看重你吧?如今可是在正殿里伺候了?
没呢。丝绦颇是个开朗外向的性子,如今看疏长喻和蔼温和,便毫无芥蒂地同他聊了起来。本是要进正殿的,不过殿下前几日看上了皇上宫中的菡萏姐姐,便讨了来,顶了奴婢的位置。
丝绦这么说着,竟是没有一点不满嫉妒的神色,末了还美滋滋地补充道:菡萏姐姐的模样,是真的好看呢!
看上了个宫女?疏长喻闻言一愣,颇为不敢置信地皱起了眉头,问丝绦道。
这了就奇了怪了。
前世景牧可是出了名的无欲无求尤其不近美色。登基几年了后宫仍旧空空荡荡,由着自己怎么说他都不松口。这小子倒真是个特立独行、舍本逐末的主儿。平时自己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唯独这件事情上,活脱脱摆出了明君对抗权臣的架势,丝毫不让步。
直到后来,北齐王寻到自己,求自己娶他那个怀了两个月身孕、姘头已被他处死了的女儿丹瑶郡主。他看重北齐王手中的重兵,自己又因着数年来的经历落下了惊惧多疑、身侧不能睡人的毛病,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这般算来,他便答应了这门亲事,没几日便去寻景牧给他赐婚。
丞相可是真心钦慕那郡主?景牧当时听了他的要求,面上没什么表情,这么问他。
疏长喻想着若要做戏便走全套的,便漫不经心地答道:回陛下,臣对丹瑶郡主一见倾心,此生非卿不可。
当时景牧半天没有说话,殿中陷入了一片沉默,周边宫人大气都不敢出。疏长喻那时还心里打鼓,心想北齐王手握十万重兵,又唯独丹瑶一个女儿,景牧定是担心自己挟兵谋反,故而犹豫不决。
他当时还觉得可笑。自己手握疏家三十万大军,在朝中又权势滔天,党羽无数。若要造反,岂差那十万虾兵蟹将?
这般想着,他便觉得无趣。正当他觉得不耐烦,要告辞就此作罢的时候,他听到龙椅上的景牧低声开口,重复了一遍他方才的话。
非卿不可?
疏长喻心中觉得无趣,便随意答道:是,非卿不可。
接着,他便听景牧笑了起来。虽是笑着的,声音却在颤抖:朕准了。顿了顿,他又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丞相提的要求,朕什么时候拒绝过呢。
疏长喻听着这话,颇觉得奇怪。他这话,明显是了然自己的野心。可他们景家祖传的心狠手辣,到了景牧这里却全化成了妇人之仁。
既知道我的野心,如何还这么听话呢?
疏长喻心里笑他窝囊,可一点也不觉得安心或是痛快,甚至胸口莫名发堵,却又不是愤怒。
这种情绪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疏长喻不愿多作纠结,反正他所求之事已经实现了。他行了礼便转身离开大臣面圣皆是退出正殿后才可转身的,唯独疏长喻不然。
他才走了没两步,便被景牧叫住了。
丞相。景牧这次开口,声音中已没了方才的颤抖。听在耳中,仿佛洞穴中的死水一般,低沉平静,却带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死气。
微臣在。疏长喻听他这口气,微微一顿,转身回复道。
直到现在疏长喻都记得,当时的景牧那低沉死气的语气,是生平第一次让他有了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朕想来,也该当充盈后宫了。他听景牧缓缓说道。遴选大臣之女一事,便交给丞相来办罢。
疏长喻闻言,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
选个妃子,哪有什么大文章?
他颇为干脆地回道:陛下放心,微臣定当竭心尽力。
这之后,他寻思着许是景牧听得自己那番话,开了情窦,也想寻寻那般非卿不可的感觉。而他语气中的异样,也许是担心自己怕他同大臣们牵上关系,从而成了自己的威胁。
这么想,情理便通了。
那之后,疏长喻颇为大方地在朝臣中适龄的女子中间,挑出家世品貌都佳的,一股脑儿塞进了宫里。其中还有几个心有所属死活不愿的,疏长喻也毫不留情地做了棒打鸳鸯的事儿,一分情面都没留。
他那时候心道,这景牧除了窝囊了些,哪里比旁人差了?这些个小姑娘未免太没眼光了些。
虽说他这事办的利索,也是他所做的事中少有的几件大方举动,可他心中仍旧觉得怪怪的。
这之后,丞相府中传出丞相夫人的好消息、七个月之后丞相喜得一位虽早产却足斤足两的麟儿,便都顺理成章了。
可唯独宫里却一点动静都无。每年都有打把适龄的官家女子往宫中送着,可直到疏长喻死,皇上膝下都空空荡荡。
这小子,怕是那儿不行。当时疏长喻这般猜测道。
第17章
那边,丝绦听到疏长喻的问话后,丝毫没有多想,笑眯眯地答道:是了,原先是皇上的镇元殿中的。前些日子,皇上给殿下赏了不少好东西,其中就有菡萏姐姐。菡萏姐姐貌美,人又温柔,殿下一眼就相中啦
丝绦独自与有荣焉一般地喋喋不休,疏长喻心中却合计了起来。
许是前世今生世殊事异,景牧的情窦也早开了七八年?
他就顿时想起了前世那件非卿不可的事。不知为何,此时再想到那件事,他心中又酸溜溜地不舒服了起来。
他心想,自己这辈子若是有幸,说不定还会像前世一般捡个便宜儿子,再过那种表面上情深不寿、可从未同床共枕过的生活。这小子倒好,还没等自己给他安排后宫三千佳丽,他倒是机缘巧合,先找着了那个非卿不可的人。
只可惜这小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主儿。
他们就这么一个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一个面上微笑点头、心里却百转千回地想着事的一路走进了钟郦宫。
正好撞进了那站在门口等着疏长喻的景牧眼里。
他便看着,这两人一个身着低阶官袍,一个穿着宫女服饰,面上有说有笑地一同走着。虽说那女子守规矩地落后了半步,可那一行一从并肩走来的身影,一瞬间和前世重叠在了一起。
前世,疏长喻和丹瑶郡主二人也是这般,一对璧人似的,踏着满宫春色,婚后第一日来给自己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