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大启王朝,国运衰微,风雨飘摇,已是到了气数将尽之时。那玉皇大帝,派各路龙王盘踞黄河南北,却偏偏空出个山东来,让这大启大地,旱涝成灾,势必要改朝换代。
却说那大启开国皇帝□□,不忍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便自天上偷下一颗星宿,交与挚友疏老太爷手中。疏老太爷将那星宿朝底下一抛,落入凡间
便就是那匡世救国的疏三郎是也!
茶楼各处听到这里,一片叫好声。
那湖州知府坐在隔间里,撑着脑袋听得可谓津津有味。这做官的,总该有什么求的,要么求财,要么求权,要么求名。他们这类寒门出身、不贪不腐的,毕生所求,也不过是个芳名百世。
如今疏长喻这模样,是湖州知府羡慕不已的。世间百姓,若崇敬一个人至极,定要将他奉若神明,替他编造出神乎其神的故事。细数历史上,位列仙班的文人本就少之又少,而像疏长喻这样,尚在人间便被神明一般传颂的,古往今来怕是只此一人。
湖州知府倒是不嫉妒。他同疏长喻共事三载,知道疏长喻为了这黄河之事是如何宵衣旰食、一丝不苟。而不仅勤奋,他那治积液河方略也是出神入化,竟将黄河治理得服服帖帖,可谓千古奇闻了。
听到这儿,湖州知府也不由得嘴角上翘,抚掌笑着要同疏长喻说话。可他一侧过脸,竟见疏长喻面色不虞,脸上竟没有一点笑模样。
下一刻,他便见疏长喻起身,径直走除了隔间。
湖州知府连忙跟上,便见疏长喻径直走到了说书先生那儿,抬手按住了他案头的抚尺。
那说书先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抬头,便见话本里的疏三郎,正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自己。
阁下此番,难免有妄议朝廷之嫌疑。这话本,日后不许再讲。今日既观众兴致高昂,不若将本子换成武松打虎吧。
那说书先生愣了愣,是从没见过话本主角本人提出这样要求的。可疏长喻就这般按着他的抚尺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说书先生只好诺诺地点头应是。
疏长喻抬手便将他桌上的话本抽走,放了锭银两在那儿,转头便走了。
茶馆里听书的众人面面相觑,看着疏大人冷着脸目不斜视地径直走了出去。
疏长喻停在茶楼门口,神情莫测地握着那话本。
究竟是谁要害我?
他握话本的手越握越紧,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垂了下去,紧贴着腰侧,和那块暖玉贴在一起。
那暖玉特有的柔和温度,顺着皮肤,一丝一丝地渡给他。
就在这时,大惊失色的湖州知府紧跟着走了出来。
疏大人?他探询地问道。
只一瞬,疏长喻神情恢复如常,也松开了那蓝田玉,转过来对湖州知府道:郑大人,话本一事还需你多费心。疏某不过奉命为官,一谈不上星宿下凡,二说不上匡世救国。以后湖州境内,还望不要出现此类话本,引人非议。
湖州知府愣了愣,诺诺应是。
疏某便先回了,你我二人改日再聚,请郑大人自便。
说着,疏长喻行了一礼,便转身上了马车。
疏长喻哪儿也没去,径直回了自己府邸。
他刚进府,便有小小的一团嫩黄身影扑进了疏长喻怀里。
爹爹!
那赫然是个穿着嫩黄春装,梳着双丫发髻,粉粉嫩嫩的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三四岁的模样,身高还没到疏长喻的腰。她这一扑上来,便用一双胖乎乎的手臂抱住了疏长喻的腿。
你今日回来得好早呀!小姑娘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大而明亮,看人的时候,扑闪扑闪着纤长浓密的睫毛,特别招人喜欢。爹爹,你今天能陪寻栀放风筝吗?
这小姑娘是疏长喻南下途中,在马车边捡到的一个弃婴。那时,那小姑娘的襁褓被弃于一棵栀子树下,奄奄一息,哭的声音细细的像只小猫。
当时疏长喻恰好一行下车歇息,便捡到了这个孩子。疏长喻当时见这小姑娘哭得惨白的脸,一时心软,便养下了。
但这收养个人不似收养个小猫小狗,一时发了善心,日后可麻烦得很。养育幼童本就要细心,又要起名字,要有名分。疏长喻差了她二十岁,叫哥哥实在不像样,疏长喻便干脆将这姑娘认成女儿,起名疏寻栀,养在膝下。
他这三年忙得晕头转向,时常顾及不到这个孩子,全由下人养大的。可疏寻栀却黏他得紧,又性格乖巧,故而颇讨人喜欢。
疏长喻一低头,便见这小姑娘手里紧紧握着一匝风筝线,身后像条长尾巴一样拖着一个风筝。那风筝赫然是李氏寄给他的。这三年,李氏年年寄风筝给他,全都被疏长喻放起来了。却不料今年,被这小丫头截胡了。
疏长喻失笑,见她这软软糯糯的模样,心下的烦躁都去了大半。他弯下腰,把这小姑娘抱了起来,问道:怎么拖着这风筝走?
疏寻栀委屈地撇了撇嘴,小小声道:放不起来嘛。
疏长喻笑着单手抱着她,拿过她手里的风筝线,一边收,一边笑着道:那爹爹帮你放。
他前世也是有个儿子的,虽说那儿子不是他自己的,他和丹瑶都心知肚明,但是外人面前,这孩子仍旧是要叫他父亲的。故而疏长喻进入父亲这个角色,并不算别扭。
而他自小就是个严谨又规整的孩子,对父母的称呼都是尊称为父亲母亲。可疏寻栀的小舌头从小不灵光,呜呜哝哝地说不清话,便只会叫爹爹。
疏长喻弯腰把疏寻栀放在地下,轻松地收放着风筝线,只几下,那风筝便轻飘飘地被风一托,上了天。
疏寻栀见状,高兴地拍着手又蹦又跳。疏长喻弯腰,把风筝线递到疏寻栀手里,嘱咐道:当心拿着,走慢点,可不要摔跤了。
疏寻栀清脆应是,接着便捏着那风筝线笑着在院子里跑了起来。疏长喻的院中栽了不少柳树,此后又亲手给疏寻栀种了几株桃花。此时正值春日,翠柳桃花交相辉映,其间跑着个粉嫩的小姑娘,银铃儿般的笑声洒得到处都是。
疏长喻抬头,便见碧空如洗下的那只风筝。
他一时间有点恍惚。李氏做的风筝向来是一个式样,三年前,他也同样将一个一模一样的风筝,送给了一个圈在深宫里的人。
他抬头看着天,一时间时间像是逆转了一样。他眼睛有些酸涩,紧紧盯着那个飘飘荡荡的风筝。
片刻后,疏长喻下了个决定。
他走上前,走到疏寻栀身侧,蹲下身来,问道。
寻栀,可想跟爹爹回京城?
回京城?疏寻栀停下脚步,歪着小脑袋。爹爹去哪里,寻栀就跟爹爹去哪里!
阳光洒在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脸颊上,疏长喻笑着点了点头,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一时间,岁月静好。谁都不知道,同样的如洗碧空下,千里外的山东,熊熊烈火正燃烧着干燥的草垛和房屋。
皇帝无德,天亡大启!我们兄弟,只得推翻那将相王侯,才有活路可走!
gu903();话音刚落,便有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和怒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