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夭……哦不,孟淮竹如此这般拿你做筏子来引朕入局,岂会料不到朕会来找你算账?”
他清颜如雪,隐在暗昧处,声音幽凉:“就算你的身上流着云梁人的血,可你到底是大魏皇子,人家怎么可能会拿你当自己人?”
江偃面色更惨白了几分,却蕴起一抹半分轻佻、半分凄落的笑:“是呀,他们不拿我当自己人,我这大魏皇子回了长安,江氏宗亲也不拿我当自己人,我天生命不好,成了个两不靠、两边都嫌弃的人。”
宁娆见一惯吊儿郎当、不羁的江偃竟会有这样一面,一时有些五味陈杂,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江璃却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看着江偃。
忧郁怅惘了一会儿的江偃果然不负他所望,哀戚连连地抹了两把不存在的泪,一把抱住江璃,哀声道:“我只有皇兄了,皇兄是我最亲的亲人,你可一定得对我好些,不然我活着真没什么意思了。”
说罢,把他那在地窖里沾满了脏污的脸颊放在江璃鲜亮、润泽的锦衣上蹭了蹭,那刺绣九章的青色纁裳上瞬时多了一滩突兀至极的灰渍。
宁娆:……
有些人就不能随便同情!
她终于明白江璃对着自己弟弟时为什么那么暴力,那么缺乏同情心,缺乏耐心了,绝不是因为什么上一辈恩怨,绝对是因为,这小子就是一个滚刀肉!
江偃在江璃身上蹭了一会儿,终于把自己的脸蹭干净了,像刚看见宁娆似的,冲他俊雅一笑:“皇嫂,这几日让你挂心了。”
宁娆僵硬地冲他笑,心想,谁挂心你了?要不要这么自作多情……
江璃稍霁的脸色陡然转凉,给他脑门上敲了几个爆栗,甩袖转身拉着宁娆往外走,回头一看,见江偃仍在原地。
他扭着衣角,讪讪道:“我还得放最后一日血。”
江璃道:“你跟朕回去,换身衣裳,吃点饭再回来,看你那脸色,跟鬼一样。”
江偃垂丧地说:“放血期间不能吃饭,只能喝水,不然血质不纯,解不了蛊毒。”
江璃一诧:“你六天没吃饭了?”
江偃可怜巴巴地点头。
江璃默了默,幽幽道:“救人性命是大功德,反正与己无碍,你就再忍一忍吧。”
他把江偃跟他说过的话又还了回去。
说完,就拉着宁娆出来了。
地窖的门被关上时,里面传出了江偃鬼哭狼嚎的哀叫声……
他们正要往回走,却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正过来。
她一身藕色布衣,身形婀娜,容颜秀致,正是前些日子命运颇为坎坷的孙蛊医的女儿孙钰儿。
当初是禁卫把孙钰儿从大牢里带出来的,她虽不知道江璃和宁娆他们的真实身份,但却是视他们如恩人的。
她提着篮子,冲他们拂身。
宁娆见她篮子上盖着一张粗布,纳罕:“楚王这些日子是不能吃饭的,你给他带了什么?”
孙钰儿娇然一笑:“虽不能吃饭,但可以喝水,我给殿下带了些水……”她清怡的容颜稍暗,叹道:“都是因为舍弟,才连累了殿下,我们全家都感恩戴德,也当真是心里过意不去。”
宁娆忙道:“楚王心地善良,可是一心想要救人的,你也别多想了。”
孙钰儿应下,又向他们施过礼,要开门进地窖。
江璃叫住了她。
“你……和雍凉会成亲吧?”
宁娆一诧,她没想到江璃竟关心这样的事。
可望着他神情莫测的脸,她突然有些明白了,如果说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九夭,哦不,孟淮竹的阴谋,那么身涉其中的孙氏父女恐怕也很难说得清跟孟淮竹到底有没有瓜葛,是不是帮凶。
而雍凉……
他和孙钰儿的攀连似乎更为深固,那么他是不是也和孟淮竹一早就勾结在了一起,专门算计江璃。
听到他这样问,孙钰儿一怔,她掠开挡在额前的一绺秀发,柔软的面容上出现坚毅的神情,微微一笑:“会,我们会成亲。”
顿了顿,她又道:“我虽然不知道阁下是何身份,雍凉也不肯对我说,但我知道,你对雍凉来说很重要,你也很关心他,请你放心,我会好好待雍凉,绝不会……”她咬了咬唇,仿似下了很大决心:“绝不会让他陷入任何危险的纷争。”
江璃点头,紧拧的眉宇倏然松开,似乎在顷刻间将一些东西释怀了。
孙钰儿将视线凝在了他们身上,蓦得,问:“我听二位的口音像是从北边来的,可是长安人?”
宁娆含笑冲她点头。
孙钰儿道:“素昧平生,本不该提这样的要求,可钰儿今生恐怕都不能再去长安向恩公道谢了,能否劳烦二位去代我看看恩公。”
宁娆一愕:“恩公?”
“当年滟妃死后,云梁人在长安的处境堪忧,当时弟弟刚刚出生,母亲又难产而亡。父亲带着我们姐弟实在走投无路,多亏了宁大人对我们出手相助,给了我们银两,又给我们办了路引,让我们能回沛县安居。后来才知道,宁大人暗中救了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云梁人,他真是个好人,可惜我们不能再去向他当面致谢。”
宁娆只觉全身气血上涌,倏然紧张起来。
江璃握住她的手,平声问:“哪个宁大人?”
“就是御史台大夫宁辉宁大人,哦,后来听说他的女儿当了皇后,那他就是国丈了。”
宁娆只觉侧穴突得跳了一下。
江璃宁然一笑:“好,我们若回了长安,定会代你去向宁大人问好、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