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道:“既然你知道他想保全你,为什么不领情?”
“领情?”南莹婉冷笑:“我已经没有父亲了,如果再没有了母亲,独自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表哥做到这份儿上,还要保全我当真是因为父亲的旧情么?我看他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怕后半生活在愧疚里,无颜去见我父亲吧!”
“你不是不知道你母亲当年做了什么,景桓能容忍她至今已是难得,有多少情分经得起这么磋磨……”
“宁娆!”南莹婉冷声打断她,眉眼凛然,透着寒若冰霜的决绝:“你不要跟我废话了。我只问你一句,我要另选地方跟你说剩下的话,你跟不跟我来?”
宁娆冷眸看她,缄然不语。
她盯着宁娆,嘲讽似的笑了笑:“他为你做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退让了那么多,你便连这么一丝丝风险都不愿意为他冒吗?宁娆啊宁娆,这世上果然是一报还一报,表哥在别处对旁人绝情,也自有他心尖上的人把这份绝情还给他。”
宁娆看着她几近癫狂的模样,蹙眉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就想让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南莹婉道:“你大可不去,现在出去把我跟你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表哥,让他囚禁我甚至杀我灭口。相信你已猜到这事情并不是我查出来的,而是旁人告知,若我有丝毫差池,此人必定会将此事昭告天下,到时候,只怕天下大乱,天子毁誉,群将攻之,这在咱们大魏也不是没有先例。”
宁娆身形晃了晃,勉强站稳,握紧了手,道:“好,你要带我去哪儿?我跟你去。”
……
两人避开守卫和宫女,一路往宣室殿的西侧而去。
南莹婉是宗室贵女,幼时时常入宫,对宫闱地形十分熟悉,所选的路也颇为刁钻,就连入宫五年的宁娆都没这样走过。
夜色沉酽,万里无星,天幕如一片黑布,遮得密不透风。
借着微弱的烛光,宁娆知道南莹婉领着自己来了后宫,可是奇怪的,这条夹道荒草丛生,路过时透出浓浓的腐败之气,她仔细查看,竟发觉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地方。
她在宫里生活了五年,当了四年的后宫之主,这四四方方的天地之间,竟还有她没来过的地方!
像是猜到了她的疑惑,南莹婉在前面边走,边道:“这是通往冼尘宫的路。”
冼尘宫……
宁娆凝眉思忖,倏然,抓住了自己的臂袖。
南莹婉的嗓音微哑,在深夜静谧里,如鬼魅之音幽幽飘来:“是滟妃生前的寝宫。滟妃一死,先帝就命人把寝宫封了,到了表哥继位,更是让人把这方圆几里的宫道都封了,想来阿娆是没有来过了,表哥爱你至深,自然是希望你能与他同心同德,同仇敌忾,这妖妃的寝宫自是不愿你踏入半步的。”
宁娆默然,她突然发现,南莹婉虽然没有得到过江璃的心,可是她对江璃了解至深,这份了解不亚于任何一个江璃身边所亲近的人。
她转过这个念头,凝着南莹婉的背影道:“纵然没有爱情,但终归该有亲情在吧,再不济,当年共患难的感情也在吧,你真得这般狠心,要联合外人去算计景桓?”
南莹婉的身形微滞,但须臾之间,便恢复了正常的步伐。
她的声音中隐有叹息:“这事如何发展已不是我能把控得了,我所能做的,便是从这件事里尽可能多的保全我自己的亲人及利益。阿娆,我没有你那样的福气,没有表哥这样的男人肯对我掏心掏肺的庇护,所以我只能靠自己。”
越靠近冼尘宫,南莹婉似乎越平静,那凌锐的敌意渐渐散去,还能平和地跟宁娆说几句话。
转过一处拐角,南莹婉倏然停住,抬高了手中的红锦灯笼,照出两扇爬满青苔的斑驳殿门。
‘吱呦’一声,推开了殿门。
宁娆站在殿门前环视,凭借殿里射出的微弱烛光,她判断这应该不是正殿。
迈进殿门的南莹婉回头看她,言语清幽:“愣着干什么,进来呀,难道这个时候你还有反悔的余地?”
宁娆跟着她进去了。
大殿里铺着鲜红的毡毯,毡毯上开遍了绯色绚丽的花,只点了寥寥数根蜡烛,光影朦胧,并看不仔细。
烛光落在地上,影影绰绰,依稀看见殿上坐了两个人。
那两人见南莹婉和宁娆进来,起身,待看清了他们的脸,大为诧异。
宁娆也很诧异,这两人竟是高兆容和合龄。
她离开桐花台正殿时两人还在席间,可一眨眼竟比她和南莹婉来得还快,这只能说明她在偏殿与南莹婉争执时两人已经动身往这边来了。
高兆容冲她深揖为里,端儒的面容上满是狐疑:“娘娘,您为何要邀臣和公主来此相见?”
宁娆一愕,她邀的?
她想要上前一问究竟,顺着雕花路往前走,却突然发现原来刺绣毡毯只在进门处铺了一段,再往里是平地凿出来的水池,表面浮着几朵敷水盛开的薄绢莲花,与毡毯上刺绣的花色相同,在昏暗的烛光下自然很容易混淆。
宁娆凝目细看,见水池里隐隐绰绰冒着白烟,好像……是热水。
她心弦一动,突然闪过不好的预感,可已经来不及了,身侧撩过一道影子,只听南莹婉低低道了声“对不起”,一股大力推到了她的身上,把她推进了水池里。
滚烫的水漫过她的全身,正好齐到脖颈。她只觉仿佛被热焰所拢,周身想要烧起来一般,几乎同时,大堂内灯烛骤然被点亮,明光四溢。
合龄和高兆容在一旁,皆望着她瞠目,全都惊住了。
宁娆有所感应,忍着痛楚,低头,拨开水中莲花,那清澈的水面映出她额间魅惑鲜妍的花……
“额间花……”合龄惊讶之余,喃喃自语。
第77章...
宁娆只觉全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挣扎着从水池里爬出来,薄纱衫裙被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身体刚刚全浸泡在热水里,如今还有滚烫白烟自身体上缕缕飘转而出,那股带着刺痛的炽热愈来愈深。
她忍着痛,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抬手摸上了自己的额头。
那里依旧平滑,摸不出什么,可映在水中,却在额间绽开了一朵绯丽艳红的花。
就像五年前,她在那个穷途末路的云梁女子额间看到的那样,笔触细腻,光晕流转,身上散出的腾腾雾气虚虚掩掩的遮着那朵花,显得更加神秘魅惑。
殿门前陡然烛光大亮,几只红锦宫灯随着宫女的身影移进来,照亮了这破败已久处处透出腐气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