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窝在他怀里,抬眼看了一下外面澄净的天光,一颗心砰砰的跳,等不及地盼望着天快点黑下来。
江璃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
他回来时宁娆正在屋顶百无聊赖地看星星,长夜漫漫,月光暗淡,星轨稀少,唯有几颗亮的莹莹熠熠,似是专门为了慰藉这静谧幽长的深夜。
江璃借着暗淡月色老远看见自己屋顶上有个人,当即警钟大作,去拨自己腰间的软剑,待走近了才发现是宁娆,长舒了一口气,冲正要下来的宁娆道:“你别下来,我上去。”
他一撩前袍,像只轻雁似得灵敏地跃上屋顶,坐到宁娆身边,同她一起仰头看星星。
“这么看来,这里的星星好像比长安的要亮……”江璃一脸严肃认真地开始比较。
宁娆十分配合他,跟他讨论了一阵儿星星,敛正了神色,开始步入正曲:“说吧,你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江璃被她一击点中,微垂了头,颓然道:“师父说他可以帮我,但有个条件……他要我放了高兆容。”
宁娆诧异道:“南燕武德侯高兆容?”
江璃点头:“师父说当年高兆容曾在游学之际陪孟国主在影山住过一段时间,他冷眼旁观,觉得此人跟胥仲不是一路的,他还说……他知道我的手段,这人犯了我的忌讳又落我手里,八成是没有活路的,所以想把他保下来,让我即刻下旨派人送他来影山。”
宁娆猜度,徐道人看上去对父亲的感情颇深,或许觉得高兆容秉性不坏是一回事儿,又或许更多的是念及他是父亲故交,所以想留他一命吧。
思索了一番,宁娆道:“不如你就听徐前辈的吧。你现在用得上徐前辈,既然他开了口,总得给他个交代。再者……既然徐前辈说高兆容秉性跟胥仲不一样,那不如搏一搏,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套出些关于胥仲的阴谋计划,甚者,没准儿他知道胥仲是从何得知沈易之的事情。说实话,这么长时间,虽然胥仲掀出了不少事,但他一直躲在幕后,利用完了这个利用那个,若让他继续这样下去,未免也太便宜他了吧。”
江璃点头。
宁娆瞧着他一脸波澜不兴的平静模样,心想他或许早就这样想了,只怕是心里还有些不甘心、别扭,所以才想着让她安慰一下他。
想通了这一点,宁娆果真安慰了他一通,说到口干舌燥,见江璃的神色缓和下来,她才试探着问:“你有没有向徐前辈提过关于荀念的事?”
江璃揽着她肩膀的胳膊一僵,犹豫了犹豫,道:“我觉得……荀念的身世确实有些问题,我只稍微提了一句,师父就紧张起来,虽然他掩饰得极好,反应得也快,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他不想与我说关于荀念的事情。”
宁娆蹙眉思索了一番,道:“我要给淮竹写一封信。”
“不行!”江璃断然拒绝:“荀念若真得就是你们苦苦寻找的云梁太子孟天泽,你写了这么一封信,万一落到旁人手里,要拿他的身份做文章,岂不是防不胜防。”
宁娆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在信里说这么重要的事,我只是想给淮竹去一封信,让来影山一趟。我自幼远离云梁长大,对云梁的一切辛秘都知之甚少,是没有办法能判断荀念的身份。但淮竹就不同了,没准儿她会有办法。”
江璃敛眉沉思了一阵儿,觉得这路子没准儿行得通,便答应了,但还是极为慎重地嘱咐:“沈易之的事还没有个眉目,这影山上的人暂且都信不得,信不能由他们来送,明天我们可以把交给禁卫,让他们跑一趟。”
宁娆一边点头,一边又有些掩饰不住地激动:“你说……荀念会不会真得是我大哥?我从小就是一个人长大,没有兄弟姊妹,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亲姐姐,又整天凶巴巴的,若他真是我大哥,那将来淮竹要是欺负我,是不是就可以让他替我撑腰了?”
江璃目光柔眷地垂眸看她,蓦得,在唇角漾开了淡而温暖的笑意。
他抬手抚了抚宁娆的鬓发,道:“我希望他不是,可看你这样子……”江璃沉默了一阵儿,道:“我还是希望他不是。”
宁娆心尖上雀跃的光火渐渐熄灭,理智回了来,是呀,如果抛却私人感情,或许不是才是对荀念最好的。
她倚靠在江璃的怀里,怅然叹道:“我真希望这一切都快点过去,快点恢复平静,我们安安稳稳地回长安,去过宁静的日子,再也不用管什么云梁,什么前尘旧怨,只一心一意地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
江璃把她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向她保证:“会的,相信我。”
一阵幽凉的风刮过,吹动屋檐上残落的细雪轻盈飘散,夜幕沉酽,宁谧至极。
……
第二日江璃将宁娆写好的书信交给了禁卫,嘱咐他们快去快回,看了一眼房间内心事重重的宁娆,又遣派了人下山买一些糕点酥饼什么的。
徐道人那边没了动静,江璃就和宁娆躲在屋里,就茶品糕点,时不时讨论一下当前的局势。
正讨论着,少蘅来了。
他冲江璃揖身,道:“徐先生让公子去一趟,他说……他说公子托付给他的事有了眉目。”
宁娆一惊,手里的半块梅花糕落到碟子里,击起糖霜扑簌簌的飞溅起来。
这徐老头也太厉害了吧,这么重要悬秘的事竟能这么快就查好了,她眼睛发亮,很是好奇,刚想起身跟着江璃去,少蘅却又冲她一揖:“徐先生说只让公子一人前去。”
宁娆半坐半起的身子僵在了半空,咬了咬牙,又坐了回来。
“没事,你去吧,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等你。”她装出一副大度样儿朝江璃摆了摆手。
江璃不放心地道:“你就在房里好好待着,有什么事就找人替你去做,不要乱跑出去,更不许出去闯祸。”
宁娆乖巧温顺地颔首,极为诚恳地向他保证:“放心,我一定照做。”
江璃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跟着少蘅走了。
自他们一出门,宁娆就贴在窗前半抻了脖子看他们,直到看着他们走出足够远,才悄悄地出门,蹑手蹑脚地跟上。
山顶琼阁的布局很是方正,除了昨天他们都去过的前堂,在西侧还有一间小小的寝房,大约是平日里徐道人休憩的地方。
今日他约见江璃,就是在这间寝房里。
宁娆轻手轻脚地贴着墙壁挪过来,观察了四周环境,找个了不甚显眼的角落,开始偷听。
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江璃给他和徐道人各斟了一杯茶。
不一会儿,便传出徐道人的声音:“昨日为师并未对你说实话,其实关于沈易之一事,为师早已着手调查了。”
宁娆在外面听得甚是惊讶。
江璃和她之所以会认定沈易之的事被胥仲知道了,是因为南莹婉曾用沈易之要挟她把她引去了滟妃生前的寝殿冼尘殿,而事后又查出南莹婉是受了高兆容的唆使,而高兆容跟胥仲又勾搭着,这层层递推,才推出最后的结论。
而这一切,除非是江璃告知,不然远在影山的徐道人根本无从得知,既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早已着手调查’?
里面沉默了片刻,宁娆料想江璃应会和她有一样的疑惑,可是他没问,只淡淡道:“景桓敬听师父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