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宁睁开眼睛,抬起了疼痛的左手,看到上面包了一层布,还有淡淡的药味。
秋棠。顾安宁朝外面喊了一声。
秋棠很快过来,她道,二公子醒了,身上还疼吗?
顾安宁挥了挥左手,我这是怎么了?
二公子听话,别乱动。秋棠按住他,上午您晕倒在草地里,手腕脱臼,已经敷上药了,这几日不能用力。您脸上还有被树枝划破的伤口,所幸不深,也得涂几次药膏,免得留下疤。
顾安宁记起来了。
系统发布任务时,他正在院子里散步。
夏天的太阳很晒,即便还没有到正午,依然让人睁不开眼睛。顾安宁就沿着树木的阴凉处走。看到系统发布任务,顾安宁看了看远处的小凉亭,又看了看庭院中心的石头凳子,最后看了看自己的房间,确定十秒钟的时间那个都去不了,破罐子破摔站在原地没有动。
早知道会摔成这样,他一定会用这十秒钟时间趴在地上。
顾安宁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懊悔。
好吧。顾安宁道,秋棠,今日有龟苓膏吗?
秋棠心道,二公子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受了伤便想着要吃糖。
顾安宁的表情很自然,秋棠也没拆他的台。
二公子想吃,奴婢就去做。不过需要等您用过晚饭、喝完药之后才行。秋棠道,您这一下摔得不轻,大公子很担心您。大公子守了您一上午,下午收到消息,生意上出了一点事情,便急着赶过去了,估计要等后日才能回来。
顾安宁醒着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去正堂和顾大公子一起吃饭的。偶尔病得没有力气,又或者犯了懒,他就会在自己屋里单独吃。
顾大公子不在,顾安宁没觉得多失落。
随口应了一声,顾安宁对秋棠道,备饭吧。
吃完了饭,又灌了满肚子药汁,顾安宁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秋棠照旧笑得很好看很温柔,顾安宁却觉得她的笑容里多了点揶揄和善意的嘲笑。
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准备甜点?顾安宁问她。
秋棠笑道,二公子果真聪明。
顾安宁无奈道,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我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了。
奴婢记住了。
在家里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顾安宁在秋棠的服侍下梳洗完毕,秋棠正打算帮他更衣。
顾安宁穿着一身中衣坐回床上,努力挤了个哈欠,他对秋棠道,我今日有些困倦,想多睡一会儿,先不穿衣服了。
顾安宁兑换穿越时空的权限时间不长,在秋棠看来,顾安宁是最近才变得嗜睡,而且怎么喊都喊不醒。她掩下心底的担忧,二公子吃点东西再睡吧。
好。顾安宁不急不缓地用完饭,在心里估算着快到喝药的时间,离开身体回到了任务中。
他第一次做任务这么爽快,原来这个技能还可以这样用!
可惜没有任务的时候,顾安宁没办法控制自己睡过去不对,没有任务还睡什么睡?
定了定神,顾安宁打量四周。
偌大一所宅院,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个人。
不过顾安宁也没有受到不知名力量的影响跑去上吊。
他稍稍放心,飘到房顶上,注视着远处的人来人往,甚至还能听到一点集市的叫卖。
所有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被这个世界隔绝开,只能一只鬼守着一所宅院,直到他彻底消失,或者完成执念。
远远地,顾安宁看到了鲜衣怒马带着侍从在街上行走的杨康。
杨康看起来心不在焉,应当还在想着他这个新交的朋友。
顾安宁倍感欣慰,等待杨康甩掉身后跟着的侍从,主动过来找自己。
他需要先和杨康搞好关系,少年人的友谊来的最容易。只要能跟杨康成为朋友,告知他真实身份之后,杨康顺利接受,同意帮他迁坟的可能性会更高。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让杨康更了解自己。
赵谨的执念看起来很简单,实际上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他想回归故土,回到汴梁。可是如今的汴梁,还是他记忆中的东京吗?
汴梁早已被金人占领,即便回去,也不再是他熟悉的家。
赵谨念着的是曾经的大宋,曾经的皇帝,曾经的安定生活。那些都已经回不去了。
所以除了将尸体送回故土好好安葬之外,还需要让赵谨明白这些道理。
顾安宁挥了挥手,凭空变幻出一根粗麻绳。
寻常的皇室即便是被赐死,也该是柔软坚韧的白绫,而不是粗麻绳。自从被金人带走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仅仅是个普通的奴隶。
吃不饱、穿不暖,每日还要做大量工作的奴隶。
这样的落差放在任意一个皇室身上都是一种精神上的折辱。
赵谨亲眼看到自己的姐姐,被金人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挨完打她还要给最普通的士兵洗衣服,带着汗渍和血渍的衣服怎么都洗不干净,而且一盆盆多的令人绝望。
到了晚上,一名金人过来将她带走,第二日见到的,只有她的尸体。
他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他不知道父皇被带走之后,大宋变成了什么样子。父皇尚且与他们一起,还有谁能救得了他们呢?
这种日子无边无际,茫茫黑暗中看不到希望,于是赵谨自尽了。
顾安宁把绳子一扔,绳子像有意识一般套在了树枝上正是昨日他出现时站立的位置。
他踩着石头,双手抓住绳子,施了一个小小的障眼法,让泪水沿着眼角流出。
杨康越来越近了。
顾安宁将脑袋伸进系好的套索里,双脚离地。
与重复死亡那日不同,顾安宁的举动虽然勾起了赵谨关于死亡的记忆,那些痛苦的情绪仿佛重新回来,但是与实际感受到的并不相同。
飘荡在半空中的,是一只轻飘飘的鬼,没有人能说得清鬼到底有多重。
杨康推开门进来,赵谨?我来了,你在吗?
比起上一次,这回杨康熟练很多。
他顺着记忆中的方向走,来到昨日遇到顾安宁的树前,果真看到了顾安宁的身影。
只是眼前看到的,与杨康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大惊失色,惊恐地后退两步,又喊了一声,赵谨?!
顾安宁的双手抬起,像是要去够上方的绳子,可是他已经没了力气。
见人还活着,杨康心里的恐慌总算消散了些。他抽出佩剑,脚尖点起向上一跃割断麻绳,将顾安宁接住,安稳平放在地上。
怎么回事?你还好吗?杨康手足无措,他看着顾安宁青白的面色还有虚弱半阖起的双眼,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