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翕道:“消息没有传出去过,外面的人只知道父王在,当不知道我在。也好也好,就让他们都这般认为吧。”
他身子晃了一下,转过身,步伐空空的,向一个方向走去。
显然是要和楚宁晰分开。
楚宁晰追上,握住他的手腕。她喃声:“你去哪里?”
范翕声音茫茫的:“玉儿去找过你就走了吧?我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听我话,不会听我说的,去找你保护她……我要去找玉儿,找我的兵马,找太子……想办法与他们汇合。”
他垂下纤长的睫,目光静静的。
因想起与人联络这种事,原本都是泉安在做……可是泉安已经不在了,他只能自己来。
楚宁晰咬住唇。
玉纤阿和她的约定,范翕没有问,事已至此,他已经猜了出来。更多的话,他也已经不想说了。
楚宁晰轻声:“要不,你先别离开,我让人去找玉女来见你好不好?你这样的状态……一个人离开,遇上齐军,我怕不安全。不若你留下来,楚国护你?”
她说出了原本自己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对范翕说的话。
她说了就咬舌头,面容发红,觉得羞耻。但话出了口,她又眼睛明亮地盯着范翕,希望他答应下来,留下来。她信心满满地想,自己是楚国公主,即便要和齐国周旋,但偷藏一个范翕,保护一个范翕,不在话下。
她有能力给范翕提供一个避风港的!
范翕摇了头,他推开她的手,仍向前方走去。
楚宁晰愣一下,再次追上他:“范翕!范翕!范飞卿……要不,你我结义做兄妹吧!虽然你总是……虽然我……”
她别别扭扭的:“但是我们认识了这么久……结为兄妹,互相照拂,不是很好么?”
她从来没有过兄长。她一直仇视范翕,可是心底深处隐隐约约的,她一直当范翕是哥哥,只是她不肯承认。之后她从大司马那里知道了范翕不是她哥哥,又经过其他佐证知道周天子只是发疯,范翕和她并无血缘关系。松口气的时候,楚宁晰又会失落。
想天地浩浩,全族尽亡,她还是始终一人。
而若是和范翕结了兄妹……
范翕停步,他回头,俯眼看她。他凝视着她,轻声:“我不愿与任何人结拜什么兄妹。楚宁晰,你不必因可怜我,就想照拂我,我没那般脆弱。我不与你结兄妹,你能够顾好你自己就不容易了……你看着吧,天下要变天了,才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我走了,别送我,也别找我。不要和我有任何关系。你不仅是一个人,你还是楚国唯一王女,你要顾念整个楚国。”
“我不会与你结拜的。但你日后若向我求助……只要你开口,我会帮你的。”
他说完了这些,说得楚宁晰目中泛了红。楚宁晰看他再次抬步,她不再追他了,只声音带一丝颤音问他:“你还好么?你还撑得住么?”
范翕淡漠道:“还好。”
——
他还好。
他撑得住。
他不灭了齐国,不灭了卫国,他哪里敢倒?
他们弄没了丹凤台,害死了父王母亲,杀死了泉安……他不折腾得他们全灭,他哪里敢倒?!
范翕目光冷漠,独自离开楚国,一路北上。来的时候身边尚有四五卫士跟着,回去的时候只有他一人。曾经少时他最厌自己父王脸上一个笑影都没有,总是恹恹地看他……而今,他也笑不出来了。
他终是如母亲担忧的那样,与他的父王越来越像。但是昔日母亲在时他会压抑。而今天大地阔,他再不想压抑了。
他一步步向前走,身上常年束着他的铁索链子一寸寸断裂。温柔恬静的公子翕在他身体中死去,强势阴狠的公子翕在他魂魄中睁开了眼,活动筋骨,复苏出来。
——
十月桑落。
范翕由南向北。
天下变乱极大,天子彻底死后,齐卫最后一个顾忌都没了。他们收服了南方的诸侯国,又和北方的诸侯国或结盟或和谈或打仗,将北方的国土也一一纳下。在共征天下的途中,齐国因远征楚国、在楚国所耗损的兵力多了些,渐渐的,齐卫二国的联盟中,卫国势渐大,齐国势渐弱。
十月上旬。
卫国国君入周洛,在齐国等大诸侯国的簇拥下,卫国国君改国号,登天子位。从这一日起,大周王朝覆灭,大卫王朝取而代之。
范翕仍然北上。
十月中旬。
先大周太子终在鲁国彻底平定九夷之乱,九夷彻底认输。但转过头来,新国大卫的人在后,看押前朝太子。明明是范启平的九夷,但是九夷投降后,却是向大卫王朝谈和。为怕天下人逆反,又因诸侯国王室间和前大周王朝的血脉总是沾亲带故,大卫王朝便不杀太子,只是让范启入洛邑再说。
正是整个鲁国驻满卫军,范启被限制出行的时候,范翕到了。
丹凤台之事,齐国内部知道是他们在丹凤台诛杀了天子,但他们并不知公子翕在那里。而对外说法,是丹凤台失了火,火已扑灭,整个水中山谷却没保住,被烧得满目疮痍。
而如今,公子翕和前周太子的身份又万万不一样。
随着卫君登天子位,卫君的侄女于幸兰地位比昔日周天子在时更加尊贵。而于女郎的未婚夫公子翕,哪怕身上流有范氏血脉,有于女郎在,谁人敢不尊公子翕?
范翕见到了范启。
范启本与使臣谈回洛邑的事,得报范翕来了,他一怔,站了起来。待看到从门口进来的白袍少年郎君,范启目中光闪动,无言地看着范翕。范启尽量声音平静地让人退下,关上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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