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 / 2)

周遭禁锢已去,他脑子一片空白,全凭本能掠至雪山顶,纵身一跃,竭力伸手拽住那人的衣角,咬牙把人抱进了怀里。

而后便彻底脱力。

巨石滚落,震耳欲聋,宛如末日来临。

上次来这里时,他曾经想,雪山被幻境遮掩的背后是什么。

如今他知道了。

雪山的背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连着遥远的天际,像是撕裂的一道巨口。

林稚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漫长的,不能自主的下坠感了。

恍惚间觉得,他是要和怀里没了声息的人共赴深渊。

不知怎么,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点不合时宜的浪漫来。

他几乎想要就这么闭上眼睛,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渊,只是心里却不知何故,总有一根弦绷着,叫他迟迟不敢放任自己沉沦。

他还是强提着一口气,把脸色苍白的青年护在了怀里,竭力睁开眼睛,试图在令人惊惧的黑暗里寻找到哪怕一丝光。

为了防止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昏过去,他开始逼着自己把所有和沈焕有关的过去都回想了一遍。

想起记忆中那个对谁都温和疏离的少年。

也想起沈家狭窄阴暗的房间里,那张满是戾气的脸。

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在他混沌的脑子里渐渐重合在一起。

他心底忽然升起了一点明悟,费力地动了动手指,在怀里人的腰上划了一下。

这才是完整的你,对吗?

这样的下坠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他觉得自己要被狂猛的风活活抽得闭过气的时候,背上忽然传来了一股大力。

林稚眼前一黑,尝到了满口的腥甜,耳边嗡嗡作响。

过了好半天,他才想起来要喘气,遂跟破风箱似的喘了喘,模模糊糊地想,这回大概是真的要死了。

太不划算了,本来是为了活下来才接的任务,结果最后还是要死。

太好了,可以在你的世界认识真正的你。

殷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脊背渗了出来,林稚渐渐地觉得身体发冷,想伸手摸摸沈焕的脸,又怕把血渍蹭到他脸上,最终也只能无力地在衣摆胡乱地揩了揩,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彻底沉入了深渊。

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鸟窝,看着完整,实则哪哪都是空隙,血液淌出来,却没渗进地下,反而受到了什么吸引似的,分成了一粒粒的血珠,缓慢腾空,在夜色里放出了淡淡的光辉,又依次隐没进了沈焕的身体里。

年轻的男人蓦地皱起眉,闷哼一声,很快又没了动静。

只有额间,隐隐显出了一个神秘的图纹。

转瞬即逝。

不知过了许久,林稚终于醒了过来。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却隐隐能感受到撕心的痛楚。

过了好一会,他才苦笑着捏了捏眉心,心想,可真是命大,这样也没死成。

可是,到哪再去找一个有沈焕的世界呢?

他在漫天如绮的霞光里躺了一会,心存侥幸地往旁边碰了碰,只碰到一片寒凉,霎时

间如被兜头浇了一大盆冰水。

他觉得心口又疼了起来,惊惶地收回手,一时之间竟然不敢扭头往旁边看一眼。

他脑子空白地发了一会呆,才勉力撑着坐了起来。

一只冰凉的手却突兀地捉住了他的手。

林稚的呼吸猛地一滞,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转过头去。

但他什么都没看清。

他被一双手狠狠地搂进了怀里。

林稚懵了,好半天才道:沈焕?

青年不答,只是紧紧地搂着他,勒得他发疼,过了一会,才勉强控制着自己松开了他,仔细打量了他半晌,眼睛一弯,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眼睛里像是落进了星光,又像是被水洗净了般的明亮。

他低声道:林稚。

林稚不作声,他也不在意,复又紧紧地揽住他,把脸埋进他颈窝,像是突然失了言语的能力,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一遍遍地道:林稚。

林稚。

林稚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仿佛是在后怕,要借此来确认他的存在,又像是只是这样叫着他的名字,就可以获得某种力量。

到后来,竟有泪水夺眶而出,划过脸颊,一路淌到林稚的颈窝里。

那泪是温凉的,林稚却不知怎么,有种被烫到了的错觉。

他蓦地回神,一把推开了沈焕。

那力气很重,一点余力也不留,沈焕没提防,被推得踉跄一下,退来了几步。

他脸上的喜悦顷刻为惊愕取代,又是茫然又是无措地看着他:林稚?

林稚痛恨自己的视力太好,这种时候竟然能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看得见他被泪水打湿的睫毛,看得见他眼瞳微闪的泪光,更看得见他微抿的嘴唇,和这些代表的全部情感。

害怕,无措,小心翼翼,还有对拥抱的迫切渴望。

林稚凶狠地瞪着他。

似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青年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慢慢地垂下了眼帘。

他的眼睛十分好看,这般垂眸时,眼型被根根分明的眼睫勾勒得清清楚楚,尤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青涩感。

在暗淡的天光中则更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林稚可耻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心软。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装嫩!

他愤愤地想,最后却还是没忍住,开腔凶巴巴地说:哎!

连名字都不愿意叫。

沈焕迅速抬眼看他。

林稚觉得头有些晕,再开口时说话便有点拖,气势严重不足:你过来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沈焕怔了怔。

林稚一下子又怒了,指着他说:爱亲不亲。

说完就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激动就要站起来。

没成功。

屁股刚离开地面,他那脆弱的脊椎就发出了抗议的声音,一声招呼不打,就让他整个人又跌了下去。

沈焕忙眼疾手快地赶到他跟前,赶在他四脚朝天地摔下去之前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的腰,慢慢把他放平了。

林稚一瞬间错觉他是个脊椎断裂的高危病人好吧本来就是。

温和的,说不清是神力还是灵力的真气从他按着的地方源源不断地送了进去,几乎是立刻就缓解了林稚的不适。

林稚浑身像是泡在温暖的泉水里。沈焕半蹲着,他枕着沈焕的一条腿,

看着沈焕紧张的表情,觉得差不多了,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手,道:放开。

沈焕不赞同地看着他。

林稚仍旧板着脸:那你低头。

沈焕不明所以,却还是配合地微微垂首。

林稚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借力抬起上半身,仰头吻住了他。

林稚枕着沈焕的腿,闭着眼,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试图在死一般的寂静里捕捉到一些声音。

片刻后他睁开眼,道:我怎么觉得这里越来越亮了。

他记得最初坠落下来时,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浓稠的黑,可到现在,他已经能轻而易举地看见周遭的事物了。

虽然周围什么都没有。

比天光墟还要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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