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有两个人。
毕竟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房间。
朗和风拿着费斯不知何时背着他——背着他们,偷偷手写出的一份谱子,不紧不慢、从头到尾地扫一遍下去。
费斯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等着副团长发表权威的评价。
朗和风看完了,抬起头来,什么也没说。
“怎么样?”费斯问,“可以么?”
费斯在今天的会议上提出了这个想法,但在副团长朗和风点头之前,它还只是个想法。
他们和春姐打完嘴仗回到练习室时已经不早了,而且大家都很心累,朗和风便提议今天暂且到此为止,他先看看费斯写的那首歌,明天再做商议。
混乱得他们破天荒地连夜跑都给翘了。
朗和风看费斯,“挺烂的。”
费斯:“哦。”
朗和风盯着他的脸,好半天也没盯出一点失望的表情,自己反倒失望了,失望得内疚之情一扫而光。费斯这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初涉创作的人,初涉创作的人不可能如此淡定,那种期盼着外界对自己作品的回应、忐忑得整个世界都跟着自己的五脏六腑一起摇摇欲坠的心情,朗和风至今还记忆犹新。
“不行就算了。”费斯说着,伸手就要去拿回那份谱子。
朗和风却把手往身侧拉开,让费斯抓了个空。
“介不介意我修
改一下?”朗和风一笑。
费斯的手停在那里,停了足足三秒,收回,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好。”
然后他又像刚才那样,静静地坐在朗和风身旁,静静地看着朗和风低头沉思,看他拿着铅笔在谱子上写写画画。
费斯至今对乐理仍算是一窍不通,但最简单的事他还是能够分辨的——朗和风的下笔处全在五线谱的音符上,五线谱下方的歌词,他一字未动。
费斯不知道那歌词写得算不算好,他只知道,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秋明自己写的。
朗和风改完一遍,又从头看一遍,看着看着,心血来潮便又提笔刷刷刷地写上几笔,有时用橡皮涂掉,重来,又涂掉,又重来,一遍下来,循环往复,又来一遍,全神贯注,乐此不疲。
费斯不知朗和风改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看了多久。没有迫在眉睫的战火纷飞在他眼前,他有天长地久的时间和耐心。
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手机,不想知道微信或微博上又有什么紧急事态。再没有什么紧急事态,现在,整个世界仿佛都与他无关。
“好了。”朗和风终于停笔,把谱子递给费斯,“先这样吧,明天再最后整理一下。”
不排除他一觉醒来后又会有什么新的灵感。
费斯拿着被画得面目全非的谱子,说实话,他现在不知道这歌该怎么唱了。
费斯默然了好一阵子,朗和风说不清他是在发呆还是在辨认乐谱。“辛苦了。”费斯突然开口,便要起身。
朗和风冷不防扯住他的衣袖。
费斯转头。
“你刚才说,”朗和风看着他,“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是。”费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躲不闪,迎面而上。
朗和风松手,而费斯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了。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朗和风说,“那就说说吧。”
费斯无声地凝视他,许久,说道:“好。”
他把谱子放到一边。
“你们地球人表示喜欢的时候一般怎么做?”费斯问。
朗和风一怔。他设想过费斯可能会说的很多话,但这一句他真的没想到。
已经不知道该形容他是太直接还是太兜圈子了。
秋明告诉过他,地球人表示感谢的方式是么么哒,现在他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而地球人表示喜欢的方式呢?
其实他也知道。
他在这个地方已经生活了近三个月,那在地球上是一个季度,地球公转一圈的四分之一,地球人一生中绝对不长,却也算不上短的一段时间。他见识过地球的很多事物,他听了很多歌,听过各种各样的心情。
他也认识了很多人。
他知道地球人会如何表示喜欢。
朗和风没有回应,费斯也不需要他回应,或者说,费斯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回应。
朗和风的心跳疾速起来。
因为费斯一下按上了他的手背。
不轻不重的力道,恰到好处得让朗和风不会吃痛,却也无法逃脱。
朗和风没有逃脱,他眼睁睁地看着费斯向他靠过来。
朗和风抬起另一只还自由的手,轻轻抵在费斯的胸膛上,费斯顿时停住了动作,好像朗和风那几根细长的手指有着千钧之力。
“你能不能笑一个?”朗和风说。
费斯宛如一尊雕塑,被朗和风的动作和语言施展了定身术。
“你从来没笑过。”朗和
风说。
费斯看着他,脸上没有笑纹,但目光很柔和,是朗和风见过的那种柔和。
“笑一笑,”朗和风说,“让我看看。”
费斯看着他。
他在这个地方已经生活了近三个月,他认识了很多人,这里没有迫在眉睫的战火纷飞在他眼前,他有天长地久的时间和耐心。这里没有他的家,没有他那个明知回去后必将空空荡荡、荒芜千里的家。无论是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他都已没有了家人。
他也永远有着家人。他说过,他的战友都是他的家人。
这里很热闹,很喧嚣。这里有他新的队友,他是他们的团长。
这里有漫漫长路。
这里有他爱的人。他以为自己永远也唱不出的那种爱,他以为自己已永久丧失了的那种爱。
在六十亿光年之遥的战火中封闭,在六十亿光年之外的喧闹中融化。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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