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杨宜君也曾去过成都,但那已经是数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才十来岁。而且当时排场很大,他们一家跟着伯父播州候行动,绕了远路,同时也就避开了许多山路,这就使得她上次的远行最多的记忆是在车里、母亲的怀抱里受马车的颠簸。
别的都记不起来了。
这次行路,虽然辛苦,但杨宜君却出奇地喜欢。这一路她真正不再像平常一样过着内宅小娘子的生活了,见识了过去没见识过的人情世故,也经历了精神和身体上的锻炼。对她来说,辛苦不让她畏惧,她只欢喜于自己的有所得。
她不怕苦,只怕自己成为一个无知的人。她的性格就是这样,总是如饥似渴地想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事。这有她天生性格原因,也有双胞胎哥哥留下来的那些影视剧替她打开了眼界的原因。
杨宜君一路跟着商队,过珍州、泸州、富世、公井...直到眉山,终于接近成都。
这一路人困马乏,但商队还是在眉山停留了两天。眉山此时也是相当繁荣的,和成都一样纺织业发达、有完备的水陆码头,是本地重要的商道枢纽,而且更比成都多一种风流。商队在这里停留,也是为了卖一些播州货。等到之后回程的时候,也会在眉山采办一些商品。
除了成都有而眉山无的商品,商队大多是愿意在眉山采买货物的,这里的物价怎么也比成都便宜一些...很多号称是锦官城所出的丝织品,其实都是从眉山购入的。
商队在眉山停留的时候,杨宜君也借机在眉山逛了逛,自觉涨了些见识,丝毫不觉得耽误功夫。
两日之后,商队重新出发,这时离成都就近了。更关键的是,从眉山到成都可以走水路...之前路段,其实也有许多水道,只是黔蜀之间多山,就算有河道也是十分湍急的那种,除了某些特定河道,根本不利于通行。
但眉山不同,鼎鼎有名的都江堰从秦国起,再历经后世多次休整完善,在蜀中平原上打通了水路交通,而都江堰最南边的点就是眉山——灌溉了天府之国的水利工程,不只有利于农事,也有利于商业呢。
这年头,坐船出行就是最舒服的了,或许有晕船的,但受不得晃荡的人去骑马坐车恐怕会更辛苦。
走水路是很快的,商队搭乘的两只大船很快就进入了成都府...当然,成都府和成都城是两个概念。
无论陆路水路,经商都避不开‘收税’,而且会重复收好多次...这种事太平盛世避免不了,各方割据的如今就更不要提了。不只是官家人会在关口收税,一些地方豪强也设卡拦路索要过路费呢。
好在成都府算是‘天子脚下’,有太多人眼睛盯着了,就算有人乱来,也有个限度。所以一路过关给钱并不很过分,杨宜君那个族叔也一一照章办事——这一点杨宜君看得分明,心里也很敬佩。
她自问现在的自己是做不到那样的,主要还是她从小没真正吃过苦,尝过处处受制、必须求人的滋味儿。像这样处处伏低做小,各种合理的、不合理的敲诈都尽力周旋,周旋不过就尽量满足,中间一点儿纰漏也没有...她想想就知道自己拉不下脸那样。
她大概是那种被人威逼之后,会拿两把刀,一把架对方脖子上,一把架自己脖子上的那种人——你不让我好过,我也就不让你好过,就算你权势滔天,我们也可以一起死!
意外发生在马上要到成都城的时候,杨宜君所在的船迎面过来一艘打着官军旗帜的大船。本着民不与官斗的原则,船主早早就让水手合力将船往一边靠去,让官船先过了。然而那官船却像是故意的一样,偏往他们这艘船船头撞。
最后倒是没有发生大事故,只不过相撞的两船船首都有一些刮痕。杨宜君原本就在甲板上,见到这一幕脑海里只浮现了两个字——碰瓷!
众人高呼的‘撞船啦’声里,商船走不脱了,商船被官船逼住,两边搭起了桥板。有两个军官打扮的人,带着一队兵士上了商船的甲板。故意板着一张面孔,喝骂道:“船主在何处,还不滚过来!民船冲撞水军的军船,该当何罪?”
“损了军船是一回事,只当赔付就是了!可误了军事,那就是杀头的罪过!”
“或者,尔等贱民是故意为之,要造反?”
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船主已经脸色煞白。他如何不知道这是这些水军士兵在碰瓷——军中除了那些将军,小军官们日子都不好过,更别提以下的兵士了。所以平日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各有各的捞头。
水军的军船开出去和商船碰瓷,是常见操作。只不过船主没有想到,离成都城这么近的地方也有人敢这么做。
毕竟成都城是蜀地精华所在,哪怕是一艘商船,也说不准里头带了哪家勋贵的货,又或者主事之人背后有没有个大靠山。这样‘莽莽撞撞’做事,说不准就踢到铁板了。
族叔见有这样的事,立刻让仆人带着杨宜君回舱房,自己则是上前理论...虽说船是船主的,但船上的货可是他的。谁知道这碰瓷,或者说是敲诈勒索什么时候会到自己身上!他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然而动作还是迟了,一个军官眼睛四处乱睃,一下看到了戴着帷帽的杨宜君,以及杨宜君身边的平儿、晴雯。先不说有没有看清杨宜君,只晴雯就是一个美人胚子!
“站住!事情尚未了结,如何可以随意走动!”那军官叫住了杨宜君一行,首先看向了晴雯:“你这小娘子,与这造反的船主是一伙儿的,来人,先把她们绑起来,押回去问话!”
说着还伸手往晴雯身上去。
‘噌’地一声,杨宜君随身携带的短刀被拔了出来,直接抵在了身前:“瞎了你的眼了,也敢来冒犯播州杨氏的女眷!还不快滚!”
第10章这次商队领头的……
这次商队领头的那位族叔过去也见过杨宜君,但并不了解这个族侄女儿的性情。这一路见她耐得住辛苦,一句抱怨也没有,还当她是个性情隐忍的人。却没有想到,她实际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他本来还打算与这些兵痞好好谈,对方敲诈的数额如果不算大的话,适当满足一下也不是不行,大不了事后再找门路去告状。
却没有想到杨宜君一下就亮刀子了!
不过他也没有太多不满,一来是因为这些兵痞都冒犯到了女眷了,这是绝对不能忍的。二是杨氏能够在播州这四面蛮夷之地立族,很大程度上就是靠的能打、有血气!家族里性烈的人见得多了,这个侄女儿如此,颇有一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而且他还有一种小心思:对上这些兵痞,其实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杨家的人在成都府能得到尊重是不错,但那是头面人物之间。至于下头的人到底如何,就要视情况而定了。
这些兵痞再是混账,也是兵营里的人,而兵营向来是一个封闭的地方。里头的哪怕犯错,也很忌讳外面的人多嘴插手...不管怎么说,武官们都会先对付外面,保住人再说。一个不能在外部压力下保住自己人的将军,是没有威信可言的。
当然,在内这个将军会如何严苛处置,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真要是这族叔出头,到时候闹大了,哪怕事情能解决,也少不了麻烦。但杨宜君出头就不同了,她是一个小娘子...女子在世人眼中其实是不具备‘独立性’的,这让她们缺失了许多权力的同时,也让一些‘义务’不存在了。
别说眼下一言不合就亮刀子,就是杨宜君当场杀人了,那些军中大佬也是没法和她一个小娘子计较的,也不会认为她的行为代表了杨家。
按照习惯,只会当成一个性烈小娘子保护名节之举...对此,真要是计较太过了,反而显得没肚量。
当然,这也是杨宜君是杨家嫡支的小娘子的缘故,换做是一个平民小娘子,命比草贱,也就无所谓计较不计较,早就遭了厄了。
不过这也是有代价的...一个小娘子,性情‘凶悍’的名声传出去,也是忌讳。不过这又是她自己的事了,不是自己女儿,族叔自然不在意。
一个杀过人的行伍男子当然不是一个小娘子拔出一把短刀就能吓住的,但‘播州杨氏’的名头确实让他迟疑了一下...在遍地是蛮夷的地方矗立不倒,成为蜀中孟家笼络的南面屏障,说起‘悍勇’的名声,那还是很大的。
但也就是迟疑了一下而已,是播州杨氏,又不是成都杨氏,山高皇帝远的。再者,谁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万一是为了震慑旁人冒名的呢?
“嘿!倒是个性烈小娘子...还敢对官兵动刀仗!果然是反贼!”这样说着,就化拳为掌,要去攻击杨宜君的手腕,打落她手中的短刀。
杨宜君是真的从小和男子一样学习骑射、武技的,虽然越到后来,男女气力差距越明显,她没有了一开始压倒一众同龄男孩子的优势,但也不是什么花架子、软脚虾。
这兵痞的动作早在她预料中,她的反应也很迅速。反过来一下钳住对方的手,这里头用了巧劲,然后‘咔哒’一声,便是一声惨叫。对方在疼痛之下,反应更加迟钝、动作更加变形,杨宜君看准时机,短刀就戳在了对方脖子边上。
没有戳死人的意思,但用了些力气,所以立刻就能见到殷红血液流到白亮的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