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熠航正在睡午觉。
顾云筝轻抚着他的小脸儿,询问他午间用了药膳没有。
连翘轻声道:“五少爷喝完何首乌鸡蛋羹才用饭的,夫人放心吧。”
“药膳就算是做成美味,总吃也不是法子。”那道何首乌鸡蛋羹益智补虚损,功效多多,却是每日都要服用,顾云筝不觉得熠航能坚持多久,就算她,也受不了连续几天吃同一道菜,何况一个小孩子。
“还真是,要是药效相同的药膳种类能多一些就好了,这样也能变着花样来。”
“可惜我们不懂这些。”顾云筝无奈地笑了笑,起身出门。
连翘跟着到了抄手游廊里,通禀道:“大夫人送来的人已经打发出去了,奴婢让人看着大夫人那边,倒是还没听说有什么动静。”
顾云筝点一点头,“下午如果有不请自来的人,一概拦下。如果有人来院子里找侯爷,记得把五少爷带到后面去玩儿,别让不相干的人见他。”
连翘称是。
“再有就是,该给五少爷找三两个六七岁的小厮……”顾云筝说着话,就想到了霍天北的性情,话锋便是一转,语声透着点儿无奈,“这件事我跟侯爷说说,让他亲自选吧。”
连翘闻言笑了起来,既为夫人想的这么周到欣喜,又为末一句忍俊不禁。的确是,侯爷那性情,太挑剔,这件事只能让他亲力亲为。否则人来了也没用,他看着不顺眼,还是要卷铺盖走人。
顾云筝回到房里,算了算时间,和衣卧在床上,对春桃道:“我躺一躺,半个时辰之后叫我。”大半晌挂着笑应付一堆人,身体不觉得怎样,心里却有些疲惫。
春桃称是,带着房里服侍的小丫鬟退到外面。
顾云筝闭上眼睛,回想着今日见到的每一个人,细细记在心里。没过多久,霍天北回来了,径自去更衣洗漱。她只好起身,转去暖阁内的美人榻上闭目养神。
霍天北换了身家常的黑色锦袍,到暖阁与她说话:“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就把田妈妈打发走了?”一面说着,一面坐在美人榻旁的杌凳上。
“田妈妈?”顾云筝揉着眉心,“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装糊涂。”霍天北从连翘手里接过茶盅,呷了一口才继续道,“明知道是大嫂送到正房的人。”
“哦,原来侯爷说的是那个人。”顾云筝微笑,对上他视线,“没经过我的同意,随意进出正房的人,撵出去是轻的,打出去也属正常。”
霍天北解释道:“田妈妈是服侍过大哥的人,算得稳妥。大嫂让她过来帮忙照看熠航,也是好意。”
“服侍过大爷的人又怎样?”顾云筝的目光沉静如水,“改日若是太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要往我身边安排下人,找的都是服侍过大爷的人,我是不是都要收下?”
霍天北有点儿头疼,“你这是不是强词夺理?大嫂不同于别人。”
“大嫂是不同于别人。”顾云筝勾唇轻笑,语带轻嘲,“她做什么事之前,应该先征得我的同意,她倒是好,直接去找侯爷了。她也是主持过中馈的人,怎么连这种规矩、礼数都不懂?”
霍天北语声透着一丝恼火:“侯府没规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没规矩比守规矩易,人们争相效法也不稀奇。”
“……”顾云筝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看着他,心生笑意,而且笑意不可控制,扩散到了眼底、唇畔。
“笑什么?”霍天北被她的笑容感染,不自觉笑了起来。
顾云筝语气缓和下来,变得如平时一般柔和,“笑侯爷居然也会做破罐破摔的事。”
霍天北解嘲一笑,“早间出门之前,大嫂派人说了这件事,我也没多想,当即应下了。以为她怎么也会跟你说一声,却没想到她让人直接来了正房,更没想到你一丝情面也不给她留。”都够让他意外的。
“侯爷回府的时候,大嫂的丫鬟是不是当即就告诉您了?”
“嗯。怎么?”
“早间请安的时候就遇到了大嫂,她今日也没什么事,留在房里念经——这么清闲,怎么就抽不出时间让人与我说说这件事?”顾云筝没辙地扯扯嘴角,“现在是要做什么?要侯爷给她做主,找我兴师问罪么?”
“怎么会。”大夫人就是她说的那心思,他心里承认,面上却不能承认,“这件事,细说起来,是我处理不当。”
本来就是你处理不当,本来就是你没把我当回事。顾云筝腹诽着。
“大嫂虽然也有过错,可她到底是寡嫂。熠航的事我驳了她,今日你又这样发落了她送来的人……”霍天北把茶盏放到了旁边的矮几上,指尖在几案上跳跃记下,现出犹豫的神色。
顾云筝却因他这样心生警惕,缓缓坐起身来,先一步语气坚定地告诉他:“侯爷,今日这件事,真正该赌气该委屈的是我。如果你想让我去给大夫人赔礼,也不必说了,我不可能答应。”
霍天北微微蹙了蹙眉,“你陪我去大嫂那儿坐坐也不行?你把人赶了出去,外院的人都看到了,当真是一点情面也没留,换了你是大嫂,也会觉得难堪吧?”
顾云筝不耐地呼出一口气,“早知道侯爷只看谁显得更委屈,我回来之后就该哭一场,侯爷见我也难过得厉害,想来就不会处处偏袒大嫂了。”
霍天北失笑,为大夫人开脱:“她孀居已久,行事偏激或不妥也在所难免。”
顾云筝目光转冷,寸步不让,连声反问:“她孀居不是潜心礼佛么?佛家不是心怀悲悯么?我刚主持中馈,她不帮忙也算了,怎么还给我添乱?她的丫鬟是不是还与你说了,若是不给她赔礼,她就要闹到满堂宾客面前去?”说到这里,冷冷一笑,“那倒好了,台上台下都有戏看,今日来的人都可一饱眼福了。”语必,忽然察觉到了他的反常——他不该为这种事犹豫,从来是有了决定知会她一声的习惯,此刻像是刻意为之。
霍天北听着她语声如珠玉落盘,清脆悦耳,却泛着无形的冷意,那张清丽的小脸儿也紧俏的有些肃冷。他不由挑了挑眉,望向在一旁服侍的连翘,“这是谁惹到她了?这么大的火气。”
连翘很有些啼笑皆非,知道霍天北是有意缓解气氛,说了句“奴婢去给夫人沏一盏茶”,避了出去。
顾云筝则很是沮丧。换个人,早就发火了,他却一丝火气也无,不与她争论。是因为不值得,还是不屑与她争吵?
随即,她又有些恼火,恼自己。从来不会在人前流露情绪,面对他的时候却会不自觉地动气。上一次是他挑剔含清阁陈设的时候,那次就告诫自己了,在他面前要格外控制情绪。这一次却又重蹈覆辙。
什么话不能平平静静说出来?这件事其实也不算什么,他愿意偏袒谁是他的事,她如何行事不是他能约束的,有什么好介意的?
霍天北已语声柔和地问她:“你是因为不满大嫂这般行事,还是不允许外人接近熠航?”
顾云筝如实道:“兼而有之。就算是大嫂先来询问,我也不会答应。”
霍天北满意一笑,“那就好。”
顾云筝到此时已能确定,他是在试探她。这样看来,她的反应是歪打正着了?心里却不能因此而欣喜,反而有一种上当的挫败感。
“你刚主持中馈,我帮不上忙也算了,却不该给你添乱。”霍天北套用她说过的话安抚她,“大嫂那边我派人去传话,要她日后行事主意分寸。你别生气。”语声略带敷衍,像是平时哄熠航一样。
顾云筝眉梢微动,又抚了抚额,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多谢侯爷”。
“这件事我也有一半的错,你多担待。”
一点诚意都没有,完全就是在敷衍。顾云筝想想也是,换了谁都一样,故意犯下的错,道歉时又怎能有诚意?心念转动,和声道:“再有这种事,侯爷能不能先与我说一声?如果这种事一再发生,定会传出闲话。说我无能被侯爷看轻事小,说侯爷内外不分动辄插手内宅事宜事大。侯爷实在是清闲的话,不能将外院的庶务接到手里么?听说二爷总是忙得焦头烂额,侯爷不如帮帮他。”
她是真会说话。或者说,她是真会不带脏字的骂人。闲得没事插手内宅事宜的人是什么货色?说完这个就建议他拿回打理庶务的权利就更气人了,分明是在说他不知谋取不务正业不分轻重。
霍天北是有些恼火的,但是对着她那样无辜柔美的笑容,火气就消散了大半。再说她是有意要他生气,上当就太傻了。是以,他笑着颔首,“这话在理。往后内院的事我一概不闻不问,至于庶务,不值得我接手。你要是能内外兼顾就好了,庶务就交给你消磨时间。”
这语气,好像庶务只是个玩物而已,他高兴的话,可以赏给任何人。顾云筝扬眉一笑,“说话算数?”
“我何时骗过你?”
顾云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那好,过段时间,侯爷就把庶务之类的琐事交给我吧。内宅这些小事,每日一两个时辰已足够。”
听着她这甚为托大的话,霍天北笑出声来,“刚会走就想跑。能力不济的话,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哭鼻子的时候,我任由侯爷发落还不行么?”顾云筝嘀咕道,“左右你也不将那些放在眼里,让我试试又何妨?与其让二爷捞油水,还不如让我败家呢。”
霍天北朗声大笑。
顾云筝也笑起来。这种可以当真也可以当做玩笑的话,与他说说也无妨。哪天他看霍天赐不顺眼了,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打理庶务,说不定就会想到她。趁着他心情愉悦,她又说起给熠航找小厮的事,“总是我们陪着实在是不妥当,侯爷手里不乏成家生子的仆妇吧?选两个合眼缘的过来也非难事。”
“已经让徐默留心了。”这种有商有量甚至有默契的情形,让霍天北心里暖暖的。
顾云筝有心叮嘱他不要凭一时感觉定人去留,转念想到他对熠航兴许比她还要上心,忍下不提,催他午睡去。
霍天北知道她忙了大半天,定有些疲惫,也就离开暖阁,不再扰她。
顾云筝躺了一阵子,起身更衣,回到积翠轩。进院门之际,正是戏到中场歇息的时候,顾云筝听到二夫人正与人闲话家常。
与二夫人站在花树下闲聊的是简阁老的夫人。简阁老在内阁始终奉行中庸之道,与权臣贵胄间的来往也是尽量一碗水端平,与哪家都是一样,有来往,却不频繁。简夫人四十来岁,待人温和中透着疏离,对着不投缘的人话就很少。
简夫人见到顾云筝,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移步迎上前,“方才还在想呢,四夫人离开有一阵子了,也不知去做什么了。”
“房里有点事,回去看看。”顾云筝笑道,“夫人别怪我失礼才是。”
简夫人体谅地道:“怎么会。当过家的人都知道,今日你定是忙得团团转。”又打量着顾云筝新换上的衣物,由衷称赞,“这一身衣服真正好看,快与我说说,是请哪间铺子哪位师傅做的?回去我也给几个女儿去做。”又略带不安地道,“有人效仿衣饰,四夫人会不会责怪?”
“怎么会,能入您的眼,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顾云筝笑道,“只是那铺子、师傅都不是有名气的,说出来怕您笑话。”
被简夫人有意甩下的二夫人,正凝眸打量着顾云筝。不怪简夫人称赞,顾云筝这一身打扮,实在是让人眼前一亮。
湖蓝色的大袖右衽春衫、百褶裙,腰系青蓝色丝绦,更显身形纤长窈窕,腰肢不赢一握。春衫前襟没有任何装饰,百褶裙下摆绣出了水面的涟漪、碧绿的莲叶、盛放或含苞的莲花。随着裙摆被春风轻柔拂过,栩栩如生的莲花轻轻摇曳着。
二夫人站的位置,可以看到顾云筝衣衫背后的装饰。右肩下有点点花瓣下落,被那湖蓝衬着,似是落入了湖面。而百褶裙后面的下摆,则绣着隐约可见的青山绿树,还有一只白色的大鸟,展翅飞扬。
将衣物、刺绣、风景恰到好处地融合到一起的装扮,与时下女子兴穿的缕金、彩绣等工艺的衣物相较,真真是别出心裁又典雅别致。正面已让人侧目,偏生最夺人眼球的在背后。
这只小狐狸,是个出风头的高手啊。二夫人腹诽着,听得简夫人道:
“早就听说四夫人开了间绣品铺子,不瞒你说,早就去过几次了。这一身穿戴,是不是出自郑师傅之手?嗯,细看看,真像是她的手法。”
顾云筝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确是我请郑师傅帮忙做的。”
“这就是了,难怪这样打眼。明日我就去找郑师傅,请她照样做几套。”没有哪个贵妇会总穿同样的衣服出现在宴请这类场合,定远侯夫人这身衣服,今日之后就会变成家常衣物,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必然要换花样。简夫人若不是深知贵妇们这个不成文的习惯,也不会这么说。
顾云筝笑问:“贵府几位小姐怎么没同来?”
简夫人便笑,“都争着抢着要来,全带来的话,便是四夫人不嫌吵,我就先头疼不已了。改日吧,等四夫人清闲一些,让她们过来拜望。说起来,你也只比她们大三两岁。”
两个人一面说着话,一面走进室内。
二夫人落在后面,看出简夫人待顾云筝不同于别人。这是不是意味着,简阁老有意与霍天北走得近一些?方才她委婉地询问简府几位小姐的情况,简夫人却是不正经搭话,一味与她东拉西扯,让她有些失落。
此刻她却欢喜起来。如果来日简夫人与顾云筝来往频繁的话,两家结亲也非难事吧?简阁老膝下女儿个个知书达理有才有貌,多少人家都惦记着。锦安是秦阁老的外孙、霍天北的侄儿,娶简家女也不算高攀,差的只是两家的交情没那么深。这样想着,她要与顾云筝平和相处的心又诚了几分。内宅的事情便是让她再不甘再恼火,也大不过锦安的婚事。也是到了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了太夫人的用意——她们婆媳两个与顾云筝欢欢喜喜相处,果然益处多多。
顾云筝与众人寒暄片刻,陪着太夫人听了会儿戏,便又出去看游园的人们。
经过关着夏莲、穆姨娘的地方,她看了一眼,见院子附近无人逗留。她事先问过霍天北,他说不需顾及什么,也就不需将人移到别处。她专门派了两个婆子帮忙看门——霍天北不在乎规矩,她却要防范两个人垂死挣扎闹起来,万一有人被吓到,就等于她将寿宴办砸了。
越来越觉得,有霍天北这样一个夫君,是特别倒霉的一桩事——他看似温和或清冷,实则是惯于霸道行事,而这正是她不能接受的一点,生平最烦自己的事被人影响被人干涉。之于午后他的承诺,那摆明了哄孩子的语气,可信度可想而知,为着避免日后被气得肝儿疼,还是听过就忘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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