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1981年,她年满20周岁时,听说伯伯要回国处理家中的老房子,她主动提出想陪伴伯伯一块儿回去。
爸爸表现的很高兴,说她是个孝顺的孩子。
妈妈在私底下说她傻,明明早就告诉她,爸爸其实并不喜欢伯伯,只把伯伯当成能摆出来给别人看的道具而已。好在她是女孩子,将来不继承家业,随心所欲点也无所谓。如果今天换成的是她哥哥,妈妈一定会拦住他的。
类似的话,唐安妮已经听到耳朵长茧。
家人娇惯放纵她,唯一的理由就是她无关紧要。即便她放荡不羁爱自由,最多也就是让唐家面上无光,并不能动摇唐家的根本。
所以,没关系,爸爸妈妈和哥哥都爱你。你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只要到时候该嫁人就嫁人,因为这是你唯一能够回报这个家庭对你多年娇惯的方式。
刚上大学的时候,唐安妮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人生本就是等价交换,有舍有得。她享受了这么久,当然应该为家里做贡献。
可是后来家里多了一位伯伯呀。她从伯伯口中听到了很多话,陪伯伯一块儿看了很多电视节目。渐渐的,她产生了疑惑。
难道她人生的意义就是打扮的美美的,吃喝玩乐,在最合适的时候把自己当成一件商品去联姻吗?
难道她就没别的事情可以做吗?
她知道自己不聪明,她成为不了居里夫人,她只是最平庸不过的人,就像在电视机里那些在田里劳动的女人一样。她唯一比她们强的,不过是她运气好,投胎到了有钱人家,即便什么都不用干,也可以生活的很滋润。
但她想自己从来没那么快乐过,像那些农妇一样快乐过。
她们明明顶着大太阳在田里劳动,挨着冻在工厂上工。周围的条件是肉眼可见的差,她们的笑容却那样的灿烂。
比夜晚的白炽灯灿烂,比白天的阳光更灿烂。
明明她们的工作是那样的辛苦。
唐安妮觉得自己病了,她竟然会羡慕这些农妇和女工。
她们从事着体力劳动,是社会公认的不体面的工作。只有没上过大学,家里条件又差的人才会靠出卖体力来换取工钱。但凡稍微讲究点的,知道要上进的,都会宁可钱拿的少一些,也要当坐办公室的人。
只有那样才有前途啊。
因为就算是劳动,脑力劳动也肯定要比体力劳动高贵,有发展前景,有未来。
唐安妮觉得自己应该同情这些女人的。
她们肯定没上过大学,甚至连中学都没读过,文化水平太低,根本不知道美好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才会为了眼前一点点小事就笑得那么开怀。
可她越看越羡慕,她羡慕她们可以对生活如此知足,她羡慕她们靠自己的双手获得了报酬,养活了自己和家人。她羡慕她们为自己的人生和工作而骄傲。
一个人过得幸福不幸福,眼神骗不了人。
她们满手污泥,满头大汗,可她们的眼睛闪烁的全是希望的光。
那光芒是如此耀眼,就像天上的星星,让人抬头看着就忍不住朝它的方向前进。
所以她沉默了,默认了妈妈对她评价的任性。
没错,她就是任性啊。
她循规蹈矩了20年,一直乖乖地当着唐家大小姐,甚至准备把自己当成祭品去联姻。
现在,她不想再当祭品了,她想去探寻人生的意义。去那个古老的,她从未踏足,据说有她的根的地方。
伯伯说好。
她跟随伯伯到了红色中国,却只在上海停留了不到一个礼拜。伯伯没有驱赶住在唐家老洋房的租客,只给他们定了规矩,要好好爱惜房子,然后伯伯凭借大学文凭和翻译的文章,成功地在研究所找了份工作。
伯伯建议她利用自己的优势,留在研究所当翻译也好。
可是唐安妮对此不感兴趣。她本来就对理工科兴趣缺缺,也看不上那几十块钱的工资。
她踏上这片土地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自己心中的答案。
人生的意义在哪里?身为女性,究竟要怎样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价值?
可这个国家拥有世界上最多的人口,最复杂多变的地形最复杂。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每个地方的人都不一样。她突然间不知道该去哪儿寻找答案。
伯伯给她建议:“你不是对红旗渠很感兴趣吗?那就自己去看看呗。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了就知道了。”
她心动了,跟随回城下放知青代表团的人一块坐上了火车,然后又转了驴车,和他们一道看了那条壮阔的水渠。
真的是穿越了高大的山脉,一点点凿出来的水渠。时值盛夏,河水清澈,哗哗的流淌,浇灌了两岸的稻田,让丰收变成了触手可及的希望。
唐安妮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瞬间自己的震撼,他就呆呆地站在水渠旁,瞧着河水奔流不息。
那一刹那,她心中涌现出种古怪的情感,她脱口而出:“我能留在这里吗?”
陪伴她的知青嘻嘻哈哈,直接表示:“可以啊,欢迎,大队小学正缺老师呢,你要不要过来代课。”
知青大回城之后,很多乡村小学陷入了适时的瘫痪状态。短时间内,地方政府也无力调配这么多教师资源。所以有些学校停办了,有些学校合并了,尤其是偏僻村落的孩子,不得不翻山越岭去上学。
这一回他们知青代表团回来不仅仅是为了回忆自己的青春,也有人存了心思再留下来。
比起大城市,这里的条件肯定更简陋。可他们下放多年,反而更加习惯这儿的生活。似乎在这里,他们增加能找到自己的存在价值。
唐安妮点头:“好,我愿意去当乡村教师。”
她留了下来。
第161章番外唐安妮
20岁之前,唐安妮常常问自己: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