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给坎爷捧场啊。满脑子小辫的女人说。
坎爷昨晚上就到了吧,看他发微博吃烧烤了。
啧啧啧。
何修收回视线,坎爷?
叶斯懒洋洋地笑,掏手机查了一下黄牛发过来的二维码,带他去检票,说道:烟枪玫瑰的主唱。队里那把电吉他我也喜欢,拽的和坎爷难分胜负。
何修反应了一会才想明白是电吉他手的意思,俩人走到安检口,叼着烟的小哥看了眼票,拿个按章在俩人手背上一人按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走到门口一个穿露脐装的姑娘拿紫外线小电棒一照,是俩圆形的戳。
进吧。
何修说了声谢谢,下意识想要搓搓手背,但又忍住了。
按理来说他一学神不该对这种小把戏感到震惊。但他不能否认,在这一刻那点兴奋已经在心里撩了原,如果有人拿小电棒往他胸口照一下,也许能看到里面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非常狂野。
livehouse里面有存包的地方,存完包再往里走就几乎全黑了,高空的天花板上架着各种试听设备,舞台很高,下面是一片空旷的场地,进来的人就在场子上人挨人地站着,像一群虔诚的信徒,等着他们的神明将临。
往前头去。叶斯拉着何修的胳膊挤进人堆,我这次要玩个爽的。
何修没顾上问爽的是什么,人堆里炽热的胳膊腿撞来撞去,他感到窒息又兴奋,想抬手拉一下皱了的衣领,手伸到一半又放弃,感觉自己挺傻的。
别怕被人踩着脚。叶斯站在差不多第四五排的地方停下,说道:有人踩你就踩回去,大家都是这么认识的。
好。何修勾起唇角,看着叶斯的眼睛,在黑暗中还是那么亮。
开场前一分钟,这个不大的场地已经站满了人,四周都是黑压压一片,何修看了叶斯一眼,叶斯正踮脚往后台张望着。
重金属的声浪突然拔地而起,何修还没反应过来,全场人疯了一样开始蹦着欢呼。他被后面的人往前推了一下,又被前面的人往后拱了一下,最后被叶斯拉着胳膊强行跟着蹦了起来。
啊!!!叶斯兴奋地尖叫。
何修内心也有些沸腾,但顿了顿,努力张嘴,啊。
叶斯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没怎么。何修也一愣,什么怎么了?
哦没事。叶斯奇怪地摸摸鼻子,我以为你叫我呢。
何修尴尬地勾了勾嘴角,好在叶斯没放在心上,转头又嗨了起来。
乐队四人出来的时候,何修狠狠被震了一把。
完全由一群中年男组合的乐队,平均年龄估计直奔四十五去了。主唱坎爷敞怀的黑金外褂下是条男士四角内裤,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穿。最干瘦的吉他手穿了黑金旗袍,侧开叉露出四十多岁男人粗糙又干瘦的腿,戴着黑色圆片墨镜,一头枯长发很像武侠小说里的丐帮帮主。
何修还没从视觉震撼中反应过来,突然万籁俱寂,只有台下错落的呼吸声,而后台上金光迸射,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从四面八方爆发出来,台上台下的人同时蹦了起来。
我像一盒名牌的香烟!
我塞进了穷人的口袋!
我像一只贪婪的耗子!
我被富人收养起来!
我像一个犯了戒的神仙!
我被老天踢了下来!
粗陋的歌词冲刷着耳膜,场面如同大型聚众朝拜现场,那个穿着打扮足以被警察找谈话的男人站在舞台中心,用沙哑狂放的嗓子领唱,干瘦的吉他手随着音浪蹦着拨弦,所有人跟着一边嘶吼一边扭动。
一群猪吧飞上了天!我的儿子被做成了金钱!
我被活活的逼成了个工人!我被活活的逼成了个商人!我被活活的逼成了个诗人!我被活活的逼成了个废人啊!
汗味,烟味,场子里生锈的金属味,还有酒精的味道混在一起。何修被猛地震了一把,叶斯突然回头抓着他的胳膊,大吼,跟着蹦!
何修几乎下意识地跟着蹦了两下,叶斯抓得他有点疼,音浪冲击着耳膜,他反手抓住了叶斯的胳膊,边蹦边喊:这!是!什么!玩!意!
人间!叶斯大吼,活人的狂欢!神仙!下凡好不好玩!
何修说不出来一个好字,但他确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莫名跟着蹦了足足十分钟,还没喘口气,坎爷抬手在空中一捏,鼓手立刻起了新的鼓点。
全新的节奏,毫不逊色的狂浪,再一次掀翻人海。
青春啊!青!春!
你坐北朝南!听阳光普照!
青春啊!青!春!
你三吹六哨!读时间如药!
整个世界的疯狂和放纵中,唯有何修是安静的,他听着自己的呼吸,看着面前那个家伙热情全开地上蹦下跳,跟着吼他听不懂的歌词,黑发在灯光下蓬飞,无论五颜六色的光怎么晃,依旧漆黑如墨。
何修在这个场子里是最大的异类,但他却觉得心里越来越踏实,他下意识去攥了一把叶斯的胳膊,本来已经浪得快要起飞的叶斯立刻回头看他,冲他笑出一排好看的牙齿,别绑着自己!蹦起来!跟我们蹦起来!
全校都知道他恐同的叶斯,对一伙四十多岁半女装半果奔的农村摇滚爷们送出一个又一个飞吻,少年眼里张扬着明烈如日的快乐,那股快乐狠狠地砸着何修的认知,快要砸破了。
何修抓着叶斯猛地往上窜了窜,有什么东西从胸腔深处狂涌而上,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就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啊!
叫声淹没在人群,何修抬手抹了一把鼻尖上沁出的汗,更用力地吼道:啊!!!
叶斯笑着看他,在他耳边大喊,啊!啊!!
听不懂歌词的农村摇滚一首首不停歇而来,何修感觉自己喊得喉咙开始痛,两条腿蹦得快要抽筋的时候,坎爷突然停了下来。
最后一首歌坎爷顿了顿,安可青春,想玩的人可以上来。
我我我!叶斯拨开人群两步冲上了台,眼睛里刻着生动的雀跃。
上辈子他看了数不清多少的现场,但被身体情况碍着,连蹦都克制,别提这么玩了。
电吉他手过来跟他击了个掌,叶斯提了提裤子。
台下的何修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万种叶斯突然跟坎爷一样脱下裤子的场面,熟悉洗脑的音浪再次席卷而来,在一片青春啊青春的呐喊中,叶斯站在有快两米高的舞台中央,背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张开双臂,像一只自在的鹰,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那道身影腾空的一瞬,何修心下猛地一顿,张口喊叶斯的名字,却没喊出声。
叶斯倒在了无数人举起的手上,几十只手同时高举过头顶,在他从头到脚各个部位胡乱撑着。人群中爆出一阵阵欢呼,叶斯放松地躺在人潮之上,被大家从头顶拨着往后传。
狂浪的音乐还在继续,何修回头,目光追随着那个躺着被大家在头顶运送的家伙,那个身影离他越来越远,快要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时又忽然拐了个弯。
离得那么远,何修还是很清楚地看见叶斯抬手往自己这边指了下,底下一堆压根彼此不认识的人特别懂事地把他往这边运。
一首歌到尾声,叶斯终于回到了何修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