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意细辨大犬沿溪柳下飞奔,似未引起搜寻者警觉,悬于半空的心安下一半。
没了丈夫保护,没了丫鬟陪伴,没了二毛守卫,她受药力控制,瘫软无力,无法想象自己将落入何种可怕境地。
死亡阴影随着日光退却,悄悄笼罩上空。
无妨,她曾死过一回,早知那滋味。
可惜……这一次,她的丈夫依然没能陪她。
念及此处,她忽而后悔,若是留在他身旁,遗憾是不是会减少一些?
果不其然,脚步声步步逼近,沉稳有力,嘴里嘀咕的是异族语。
阮时意悄然挪动右手,扶住额头,随时准备旋下头上的金丝缠莲嵌珠簪。
那是徐赫为她订制的发簪,中间镶嵌皇帝所赐的大珍珠,莹白无暇,光彩夺目。
内藏三寸尖利钢刺,即便杀不了敌人,也足以让她免于羞辱。
他赠予她时曾言,愿她今生今世,完全用不上隐藏部分。
不料,终究要走到这步。
闭合双眼,她伪装成不省人事的迷离状,好麻痹敌人。
“这儿!在这儿!”一沙哑男声高呼,“那个女的!”
从仅留一线的眼缝中窥望,那口音奇特之人身穿黑色紧身衣,腰悬弯刀,是雁族杀手没错。
阮时意手心微微渗出薄汗,暗想着对方如若来抱她或拖她,她该如何拔簪,该刺眼珠子还是刺脖子……
未料那人稍稍走近两步,一人在远处制止:“且慢!请别碰她!”
阮时意惊闻这熟悉低醇嗓音,整个人似瞬息间坠冰湖,沉进了无底深渊。
一直以来,她最不希望看到的、最不希望承认的事实,正正摆在眼前。
各处搜查的声响停止,继而化作围拢的踏叶声。
一声声如践踏在她心上。
只觉有微暖大手触碰她脸额、掐捏她人中,似想唤醒她。
她无从思索该怎样收拾此局,决定以静制动,继续装晕。
“确定只服了软酥散?”沉嗓暗带诘问。
“放在茶水中的,估摸六个时辰自行缓解……”一名雁族人答,“快送去,听女王发落!”
那熟悉沉嗓自空中飘渺而至,语带劝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位是在下的家人,请把她交给我方。”
第106章
如被冷暖适宜的一团云包裹着,阮时意只觉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麻木感。
飘渺,辽远,恍惚。
好想就此睡去,泯去七情六欲,永远不必为世间凡俗琐事担忧。
漫长黑暗中亮起两道微光,源自一双清朗长目,明净,澄澈,温和。
宛若皎洁月光被剪碎了,洒落在温柔清透的湖面上,美好得让人心醉神迷。
三郎……
阮时意蓦地惊醒。
睁目刹那,映入眼帘是昏暗中的几点灯光,由于半透纱帐遮挡,外加纱笼罩子柔和,光线不觉刺目。
她动了动手脚,此前的酸涩软麻已消得差不多;身下是舒适褥子,身上覆了一层相思灰色的蚕丝薄衾。
额渗细汗,浸湿鬓角碎发,贴在脸上,她忍住抬手拨开的冲动。
定住心神,她转动眼珠子,试图适应幽暗,辨别身处何地。
简洁干净的床铺,样式选料讲究的架子床,古朴无华的桌椅、衣橱、架子……门口方向设有一座木雕石屏。
模糊间,她勉强记起,昏睡前发生的种种。
——苦等近两个时辰,她被雁族人找到,却有人坚持带走她,并将她从溪边山岩下抱起。双方拉锯半盏茶时分,雁族人像是不敢得罪,勉强同意了。
阮时意起初装作昏迷不醒,后因得悉惊人秘密而震悚不已,最终没能撑住,于马背颠簸中沉沉睡去。
事实上,徐赫早提醒她,阮思彦表现得过于完美,反而让人生疑。
是她从最开始便想岔了,因那句含糊其辞的表白,在潜藏意识中把堂弟剔除在外。
假如阮思彦并非所展现的霁月光风,所作所充斥谎言,那么……他的为人、品行、癖好等等,还剩几分真?
他执意从雁族人手里抢夺她,意欲何为?
而雁族人只抓徐赫,却甘愿舍弃服食冰莲籽的她,是否存在误解?
阮时意暗中吸了口气,确认自身衣着如旧,且房中空无一人,决意先探个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