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说道:“不用你操心了,燕王刚才连放三只鸽子,得了三分彩帛。”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铜铃响动声,由远及近,铃声分三个层次。
难道……沐春飞奔出去,看到王宁捧着三份彩帛去御前谢恩。
放三只鸽子的很少,只有三人。宗室里,只有燕王和宁国公主的驸马梅殷中了三箭。
宁国公主是马皇后亲生女儿,梅殷文武双全,相貌英俊,也出身勋贵名门,其叔父是汝南侯梅思祖。
由此可见洪武帝挑选女婿之严格,什么都要最好,尤其是出身。
正因如此,王宁知道自己是个“陪太子读书”的,在射柳时毫无保留,全力以赴,皇上封了他为永春伯,大明最年轻的伯爵,他必须用实力证明自己的能力。
王宁去御前谢恩,和站在马皇后身边的女官胡善围只有五步的距离。
随着王宁越走越近,胡善围心跳不由得越来越快,指甲狠狠的掐着手心,强迫自己要冷静。
她暗骂自己无用,连《琵琶记》都能狠心推荐到御前,教坊司重新谱了管弦之后,皇宫每天都要演几折,她最开始的心潮澎湃,到逐渐平静,到现在,她再看《琵琶记》时,已心如止水。
方才比赛,她注意力都在沐春身上,王宁出身太一般了,根本没有可能入选。但王宁接连放飞三只鸽子,站在身边的怀庆公主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时,胡善围发现自己的修炼还是远远不够,她是个红尘中的俗人,有些东西,她还是在意的,无法用毅力克制。
王宁越来越近,胡善围看到怀庆公主的眼睛也越来越亮,缘尽了,情断了,分手了,为什么还会痛呢?
旧日情人,此时也心心相通,王宁越走越近,马皇后身边两位女官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他却越来越不敢直视了。
宛如前方是一把长刀,插入他的心脏,他越是走近,插得就越深,心越痛,但是他不能停,还要保持淡定从容。
他在北元枢密院潜伏四年,练就了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隐藏他的心思,此刻这项技能派上了用场。
胡善围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四拜谢恩,动作优雅自然,毫无生硬之感,暗骂自己多愁善感,王宁可以做到断情绝爱,就像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面对曾经为之心悸过;为之付出所有的感情和热情;为之漫长的、似乎一生的等待;为了无妄的爱情、螳臂当车、以己之力对抗世俗,和父亲反目……
种种过往,才下眉头,又上心头,难道此情真的无计可消除?
就当胡善围手心差点掐出血来时,王宁谢恩完毕,离开了看台。
胡善围心中一叹,刚刚松开手,她又发现怀庆公主的目光正在追随着王宁的背影而去。
在胡善围眼里,王宁冷静的可怕。在王宁眼里,胡善围同样淡定得令人心碎。
前方如刀,看台如熔炉,心脏在滴血,身体在熔炉煎熬炙烤,她身姿如松,站立在皇后身边听候差遣,紫袍红裙乌纱帽,自信从容,对他的到来不为所动。
“宁郎”、“宁郎”!脑子里有无数个缩小版的胡善围甜甜的叫他,宛如心魔。
谢恩完毕,王宁退下,他捧着彩帛回到大帐,正好碰见了出来看他比赛结果的沐春。
一见沐春,王宁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尽情发泄出来,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冷嘲热讽,说道:“我随便一射,就放了三只鸽子。”
沐春技不如人,输了一局,嘴上不服,“你别笑的太早,还有一场划龙舟。”
沐春回到帐篷,发现彩帛只剩下一份,徐增寿没了踪影。人财两失,沐春气得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谁叫人家有个绝世好爹呢?投胎真是太重要了。
最后一场是划龙舟,中原端午节最最古老的比赛。
狭长的龙舟,一共有九艘船,一艘船十个人,八个划船,一个在船头击鼓,一个在船尾掌舵。依然是抽签决定去那艘船。
候选人抽签的时候,怀庆公主去了洪武帝身边耳语了几句,洪武帝道:“你一个姑娘家,成何体统?”
怀庆公主撒娇,“父皇,我就想去玩一下,他们都忙着划船,谁会留意我呀。”
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洪武帝还是愿意宠着女儿们的,他点头容许了。
怀庆公主在看台上消失,换了男装,出现在河边,拿着“丁”字签,和王宁划一条船。
沐春抽到了“丙”字签,甲乙丙丁,正好两条船并排而行。
沐春一肚子坏水,心想划龙舟是集体对抗,光他一个人出力是不行的,一艘船,十个人,他也无法控制。
如果赢不了王宁,也得想法给他使用绊子,让他知道做人不要太嚣张,放三只鸽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沐春双眼咕噜噜乱传,瞥见刚刚偷了他彩帛的徐增寿也抽到了“丙”字签,和他一条船。
徐增寿自知力气小,给人拖后腿,于是自请站在船尾掌舵。
沐春心里有了主意,过去和徐增寿耳语了几句,“……事成之后,我不追究你偷我彩帛,还把另一块彩帛也送给你,如何?”
自从戒了赌,徐增寿是个快要闲出屁的纨绔,闻言一句“为什么”都懒得问,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众人拿着抽签依次登船,九条船在宽阔的秦淮河河面一字排开,各就各位。
一声鼓响,狭长的龙舟犹如弓弦上利箭,笔直向前进发。
王宁只顾着弯腰划船,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坐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参赛者,怀庆公主怔怔的看着王宁宽阔的脊背,和他划船时腰间肌肉的起起伏伏,她似乎能够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气味。
除了父皇,她从未离一个男人那么近呢。
九艘船势均力敌,彼此咬的很紧,赛程过半,几乎还在并驾齐驱。
是时候了。沐春故意把船浆撩高一些,这是他和舵手徐增寿的暗号。
徐增寿会意,他故意装作手滑,将船舵往右边打过去,船体从直行转到了左斜行,前行速度自然变慢了,一下子落后了“丁”字船半个船身。
前方鼓手对徐增寿大叫:“船舵往左,把方向调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