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辛夷一抬头,就见陆衍双手环胸倚在门边,他逼近了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神色莫测:“你想要什么何不直说?何必背地里行鬼祟之事呢?”
沈辛夷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淡定回他:“背地里?你想太多,就是当着你的面我也会这么干。“
第38章
陆衍眸光微冷,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他手劲极大,沈辛夷倒抽了口气,他这才稍稍松了力,不过面色还是有些冷漠。
他淡然问道:“为什么不帮你那好姑母把物证毁了,昨晚上她不是苦苦哀求你了吗?”
他现在心情颇为复杂,沈辛夷是沈家人,按理来说,她帮着沈家人做什么害他的事儿也不稀奇,他不会因为这个动怒,毕竟两人立场不同,她做什么事他都可以理解——然后再把她杀了就是。
可是瞧见沈辛夷翻找那物证的时候,他心绪分明荡到谷底,等她把物证安安稳稳放回去的时候,他心思明显飞扬起来,被她牵动心思到了如此地步,这明显不正常。他以前从未觉得有人能让自己觉得棘手,再娶沈辛夷之前,他想的也不过是要么杀了要么废了,但现在,只要想到有什么人或事能伤到她,他就会陡然生出一股戾气,心绪烦乱。
别人要伤她,他都会烦乱至此,更别提他自己害她了。他得承认,他下不去这个手。甚至于某些时候,他自己都会被她撩的心猿意马,美人他见过太多了,多到让他脸盲的地步,却从没哪个人让他这样心曳神摇的。
可为什么呢?沈辛夷是他仇家的女儿,他应该恨她才是,再不济也可以把她晾在一边置之不理。
他抿了抿唇,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低声道:“你和你姑母不是十分要好吗?我记着打你小时候起,她就十分喜爱你,每次父皇赏赐什么东西,她总不忘分一半送出宫,指名了要给你你。”
沈辛夷皮肤柔白,极容易留下印子,他方才一拽就留下了红痕。她此时正揉着手腕,闻言一怔,她不知道他心思千回百转,叹了口气:“姑母待我好,这我自然知道,可我们家里从小就告诉我,我虽为女子,做事为人也该光明磊落,行天下之大道。”
她说着说着,表情严肃起来:“表兄是皇子,他要争权夺利我管不着,也没必要管,但他和倭寇勾连,和武将结交,是败坏军纪,扰乱军纲的行径,别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事儿他和那些武将必须受到教训!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军纪一旦败坏,其他人有样学样,跟政客勾连,鱼肉百姓,以后大家还有心思打仗退敌吗?往大了说,这个事儿一旦被姑息,长此已久,人不将人,国不将国。”
她平时瞧着是奇葩,但总归出身兵权在握的侯府,远见和原则还是有的。
陆衍目光微柔,神色和缓下来:“你真这么想?”这个答案跟他想的相去不远,他一早就知道,她看着多事奇葩,每每让人哭笑不得,其实是再有原则不过的一个人。
沈辛夷点了点头,神情也有些复杂:“姑母待我再好,其他事儿上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但涉及原则问题,我是不能管的。”她说完又是一叹,没什么形象的半坐在地上,神色沮丧:“但姑母...姑母从小就跟我极好的,这事一了,她肯定是要恨上我了。”
陆衍半跪下来,目光跟她平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有得必有失。”
沈辛夷心情正低落,也没工夫计较他的小动作:“我能得什么?我怎么瞧不出来?”
我。
这个字猛地顶在陆衍舌尖,待回过神来,又被他缓缓咽了回去,心思跟着这字一并消散空了,反而觉着自己差点冲动说出这个字有些不可思议。
他缓了缓神:“守护原则的喜悦和我赞赏的目光。”
沈辛夷:“...”
陆衍把手收回来,指尖还缭绕着一股余香,他心思浮动片刻,这才挑了挑眉,让目中带了几分审视:“你既然不打算帮沈贵妃销毁这些物证,又何必来我这里翻找?”
沈辛夷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姑母说这事儿跟我阿爷有关,还说这些武将是我爹引荐的,所以我来翻看一下...”
陆衍眯起眼,面带不悦:“你表兄犯错,你不会管,若是你阿爷犯下的,你就打算帮他遮掩了吗?”
沈辛夷立刻道:“怎么可能!我阿爷最板正不过的一个人,这些道理都是他教给我的,他怎么会自己做违反军规的事儿?!”她顿了下又哼了声:“不过姑母这般说,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我怕你借机伪造我阿爷牵线搭桥的证据,所以才来看一下,看你老实不老实。”
陆衍面色一冷,倒是十分介怀的样子:“你倒是把我提防得紧。”他心下又升腾起一股不悦,但话说回来,他难道不提防沈辛夷吗?昨日因今日果罢了。
沈辛夷撇了撇嘴:“我才反应过来,你既然敢放心让我翻找,想必真正的物证文书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了吧?能让我看见的,必然不是真的。”
她这时候倒洒脱起来,伸手拍了拍陆衍的肩:“说白了咱俩不都一样?谁也别说谁了。”
陆衍心思又烦乱起来,既然被她牵动心绪至此,他再不明白自己对沈辛夷是什么心思,恐怕就是傻叉了。他无法否认,沈家的这个女儿,很合自己的心意,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会难得感到放松,不用再和人勾心斗角。
自己或许...是喜欢她的吧。
他反握住她的手,神情难得露出几分迟疑,缓缓道:“若我能我多信你一些,你是否会同样多信我一些?”
沈辛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慢慢点了点头。
他垂下眼:“我可以试试。”
不是‘我一定会信你’或者‘我保证以后会信你’而是‘我可以试试’。这样说很不动听,却是一等一的肺腑之言了,别以为非得海誓山盟海枯石烂就是肺腑之言,这样的话也是实打实的心里话了。
沈辛夷神色迷茫了片刻,点了点头:“我也可以试试。”
陆衍慢慢站起身:“你...”
你很好。
他还是没说出来,只是道:“物证我会呈交给父皇,这事儿你只做不知。”
沈辛夷哦了声,他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陆衍在门外停顿片刻,压下满腹心思,带上物证去找文昌帝。
他先是在文昌帝面前交代了修建皇陵之事,又认下了督查不力的罪责,接着又不疾不徐地引入了老八和武将勾结,和倭寇望来密切的事儿。
在文昌帝眼里,皇子和众臣勾结可比皇陵贪墨的事儿严重多了,前者可能会威胁到他的帝位,后者除了跟寻常贪墨案没太大关系,只是涉及到宗室陵墓,这才相对严重,但毕竟贪墨又不是太子亲自贪的,和武将勾结却是老八亲自做的,所以文昌帝一听后件事,立刻没管旁的了。
文昌帝沉吟了片刻,问陆衍可有证据?陆衍这才不急不忙地把物证呈上,文昌帝面色虽变了,但终究没当着太子的面儿做什么,只让他先下去。
陆衍一笑,告退。
......
陆衍虽然难得和沈辛夷交心谈了一次...但对沈辛夷来说,和没交心的时候没啥差别,反正她日子大体上过的还是顺利的,她唯一比较在意的是,沈贵妃和她表兄这几日都没有出现,皇上对外只说两人病了,也不知两人究竟受到了什么惩处。
不过大体来说,她在船上的这些天过的还是很开心的。
然而乐极生悲,也是她自己作死,她和几个公主约好了玩投壶射箭,结果她就很二百五地在甲板上玩了一天,一回来就发现自己头昏脑涨,晚上吐了一通之后,直接倒在床上了。
陆衍瞧她面色绯红,脸颊发热,两指搭在她额上一探:“你中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