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2)

安东尼的不满如沸腾的水泡般咕咕冒出。他无法压制这种长久累积的恼怒,眼角已有轻微的红色。

他不值得你这么做。他嘀咕着,我听说你还去向尤利乌斯请求近卫军长官的位置

憋闷的字眼从他唇齿间一个个蹦出,一个立下战功的将军去当个侍卫这太荒唐了!

然而这并不能动摇我的权力。门希连忙辩驳。

他压低下颌,一片暗影如冥水般掩埋他的口齿。他垂坠的眼睑略微发颤,那是一种扭曲的眷恋。

我要的,不过是个本该属于我的名号而已他低声说。

可卡里古拉只要他的泰勒斯。安东尼终究是忍不住,小声咕哝一句。

门希松弛的面颊痉挛一下,深暗的蓝眸宛如夜间沉海。一种久远的痛苦占据他的脑际,如食肉之虫般啃噬他的头骨。他的身体象是被电击般,脸色于一瞬间就面如死灰。

我不想再因为同一件事跟你吵架!安东尼。门希不悦地说。

安东尼顿了顿,识趣地闭上嘴。

奴隶收好羊脂膏,亲吻主人的脚后跟,安静地退去了。

他的脖子上戴着珍贵的宝石项链,门希对他不薄。

安东尼摸两下鼻子,好整以暇地说:眼下罗马的局势已定。麦瑟琳娜是皇帝的妻子,将来又会成为皇帝的母亲

得意在他的口吻深处隐隐跳动:我已经占据了巨大的优势!

门希想了一会,神色担忧地说:也许到时候他会更新鲜的男宠去满足她。要知道,她是个出名的欲壑难填的荡|妇!

那就随她!安东尼不屑一顾,那个头脑空空的贱|人,就只能倚靠她的父亲作威作福!要不是尼禄那个小倒霉鬼得了疟疾,她一定不是阿格里皮娜的对手!

门希直立着,一丝戒备绞紧在他的眉心。他眉间的皱纹宛如沟壑。

他心有余悸地说:阿格里皮娜凭借奥古斯都的血脉,已经笼络了法院。法院里那帮思想陈腐的老顽固们,就象水蛭贴紧血肉一样攀附她!

她就是一只冬天里的苍蝇,飞不了多长时间了!安东尼揶揄道,尼禄一死,她就会被麦瑟琳娜找个机会流放到行省。据我所知,得了疟疾的人多半不会存活。

门希默认。他的肩甲被凉风吹动起来,如一片干燥的罂|粟壳。

卧室里的药草味浓烈得有点呛鼻,宛如吸入一口密集的烟灰。

此时夜深,已经月上枝头。

尼禄象一颗枯草一样蜷在被窝里,鼻息是丝线般的轻弱。他的两腮凹陷下去,颧骨孤傲地高出。他已经到了瘦骨嶙峋的地步。

奴隶忙活着,将药草水洒在他的床榻。尼禄睁开眼,眼珠好象凝固成水泥一样呆滞。

他刚刚从一场昏睡中醒过来,宛如从深渊爬出。

罗德走进卧室,脚步飞快,如一阵疾风般来到病榻前。

一层薄汗罩在他的脸庞,在烛光下宛如一张镶满钻石的面具。

他的长发打着卷,被汗黏在脖颈上,黑衣也落了泥灰,散发着一股海腥味的潮气。

尼禄水泥般的眼珠移了移,苍黄的眼底倒映出一抹凌厉的黑影。

他张了张嘴,言语从干涩的喉咙飘出,好象一粒粒尘沙:你今天一整天去哪儿了?

罗德笑笑,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他坐上桌子,笔直的双腿随意交叠,从果盘里拿出一只苹果。他用沾满沙泥的袖子蹭掉上面的灰,咬出响亮的一口。

心性悲观的尼禄此刻感到绝望。他陷入病痛,比平时更敏感,竟然产生了一种对人性的失望。

就连你也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酸涩从他心底涨起来,一点点销蚀他的血管。他的眼眶里泛起雾气,枯紫的双唇隐秘地震动。酸意好象挣扎在蛹壳里的飞蛾,即将从眼睑处喷涌而出。

罗德沉缓地靠近床边,如乌云一样伏下身子。

他摸上尼禄凉凉的额头,烧退了。他说。

尼禄用手背挡住眼睛,惨白的脸如血滴入水般有了一丝晕红。

罗德拍了拍他的脸,笑着说:消极什么?

他凑近他的鬓角,可称为热烫的双唇在动弹。他稳固的气息如爬虫般钻进尼禄的耳朵。

年少而细腻的尼禄缩一下脖子,产生一种欲拒还迎的羞涩。

穿好衣服,我要带您去个地方罗德声音低沉地说。

于是尼禄裹得象一只毛熊,脚步笨重地跟着他上了马车。

两人辘辘地来到海边。

天与海都是暗色,交融得没有界限,那么海不过是褶皱了的天空。一轮圆月在极远处,好象一颗倒吊着的灯烛。

尼禄缩在斗篷里,过于瘦弱的脸庞使他神情阴鸷。他的眼窝深陷,覆有一层浓黑的影子。银发被月光照得象透明的蛛丝。他鲜厉的红袍象一颗坚硬的朱砂,硌进这过分安宁的夜海。

略带腥气的海风扑打在他低烧的脸上,他舒服极了。

罗德走到海边,棉絮般的浪潮流动在他半身。

他忙活着,在那里架起一只圆环,环上扎着一圈黑布。

在尼禄的视野里,月亮就恰好被圆环卡住。

海面偶有浪花滚来,浪潮声如虫蟊蠢动般在暗处涌动。

罗德走回尼禄身边,走姿轻盈得如黑丝绸飘至而来,海滩上被踩出一长串漂亮的脚印。

尼禄惊疑。他的眸中蹿出一丝火热,被夹在浓密的两睫之间。

这是什么?他抬手指向圆环。

一会您就知道了。罗德眼里流转着碎星般的泽光,我费了一天时间弄这个!

他冲尼禄神秘地微笑,接着就点燃火把,稍作瞄准后朝圆环一扔。

火把如车轮般辗轧过空气,一端的火苗在暗夜里划出一圈圈连续的圆。

破风声响动几下,火苗如蜻蜓点水般擦过圆环,黑布即刻就被引燃。

金黄的火焰沿着圆环跑一圈,画出一只熠熠闪亮的圆圈。

倒映在尼禄金棕眼眸中的光点也转一圈,宛如在乳黄树脂里游动的细小飞虫。

上面的黑布浸透了油。罗德轻轻说一句,燃烧声夹杂在他的话语中。

视觉下,月亮就这么长出一圈飘忽跳跃的火焰。它在燃烧,好象火神伏尔甘从嘴里吐出的一颗火球,马上就要坠入海里。而时间恰恰定格于此。

尼禄满脸惊艳。他的斗篷帽被海风吹落,他也没有察觉到。

那是昆汀送来的丧服罗德把乱乱的鬓发挂到耳后,桀骜绽开在他勾翘的唇角,我想烧它。

尼禄愣神。他从没有过如此诡谲的视觉。这种激荡的、颠覆常识的画面,打开了他观察世界的另一双眼。他有一种行将胀裂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