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走进高卢坑坑洼洼的街道。
战争结束,饱经痛苦的高卢恢复一点生机。沿街的小店点燃灯罩,暖黄的烛火如萤火虫般浮动,头顶陶罐的妇女拎着面粉回家,商铺开始打烊。此时人声渐稀,夜光宁静,餐铺里冒出饭香的热汽,有一些平凡而娴静的意味。
趁着晚宴的混乱从军营偷跑出去,有一种和情人幽会的刺激。
他们身披月光走着,黑影交融,象一对相濡以沫的旅伴。
距离太近,罗德棱角分明的手不经意撞上尼禄的手背。尼禄有不敢说出口的窃喜。
你想吃什么?尼禄面带期待地问。他深陷的眼窝悉皆被照亮,金棕的眼瞳如泉水般剔透,原来他的阴鸷也不过是浮于纯洁之外的虚影。
只要是热的就行。罗德说。
两人踩过一路碎石和泥土,也不管走去哪里。向来随性的罗德兴之所至,拐进一个位置僻静的巷口,走进一家简陋而冷清的餐铺。
他只要了一碗清淡的麦片粥。
月光从帘缝中溜进,翩跹于罗德的眉眼。他懒得打理头发,黑发长得已及腰背,被他随意地撩到耳后,竟然有类似女子一般阴柔的美丽。
尼禄替他付了钱,安静地坐在对面。
罗德吃东西的样子很干净,跟他挥剑时一样利落。一切从简的他不放什么蜂蜜和药草,无味而朴素的燕麦就足以使他饱腹。
他那裹在皮手套之下的手指十分纤细,此时握住一根乳白的木制调羹,有一种清雅的气质。
微黄的烛光跃动,披在罗德发间。凌厉之人也能有宛如孕珠般的柔美。
尼禄恍然地勾起唇角。
一种平凡的温热从他心尖凭空蹿起,顺着骨骼与皮肉,慢慢浸入他的四肢百骸,再以更热的温度回溯到心尖。那是一种近似于温泉翻涌的情绪。仅仅是看着罗德吃饭,他就能有满溢心间的暖意。
我真幸福啊他感慨一句。
罗德有点惊讶地瞥他一眼,不经心地说:战争结束了。
尼禄摸了摸自己的手,脸庞出现天边晨光般的浅红。
我的手没有原来那么冰了他象觉悟一样,喃喃自语道。
罗德丢下勺子,飞快地抓过他皙白的手,包裹在自己可谓热烫的手里。
此时尼禄能感受到心脏在砰砰地撞击胸膛。
罗德松开他,微笑地点头说:的确比那次在船上要暖一点。
尼禄红着脸,不敢再说话,罗德顾着吃饭也没再说。
身处互不说话的沉默之中,竟也能有离奇的幸福。
两人回到军营时,祭神的晚宴还在进行。女奴怀抱竖琴,弹拨出希腊时代的古典乐曲。
克劳狄乌斯侧卧在塌上,一脸享受地打着节拍,尖瘦的脸冒出两坨酡红。他已经微醺,桂冠歪斜地挂在头顶。叛乱的平息让他如释重负。
忽然,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从帐外闯进来。
他急得满脸汗,步伐凌乱得好象行走于滑冰之上。他趔趔趄趄的,甚至撞了刚刚回来的尼禄一下,跪倒在皇帝的脚前,膝盖宛如捶地般撞出声响。
本来欢乐的营帐因为这个不速之客而整肃起来。
罗德护在尼禄身后,警然地绷紧了身体。
克劳狄乌斯将小眼眯开一道线,慵懒地问道:怎么了?
士兵擦一把汗说:皇后假传您已战死,就在昨天跟一名贵族结婚了现在罗马城边都布满了兵力
尼禄呼吸一屏。
克劳狄乌斯象被闪电劈中一样弹跳起来。他因醉意而冒出的酡红如蒸发般瞬间褪去,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白。他的驼背高耸着,此时如隐隐发作的地震一样颤抖。
他枯瘦的脸痉挛般地抽一下,那我现在还是皇帝吗?他窝囊地问。
第34章麦瑟琳娜之死
突如其来的政变,使好不容易安定的局面变成一滩翻滚的沸水。
远征高卢的大军刚刚平定与蛮族人的战斗,就要面临另一场更为复杂的内部斗争。
克劳狄乌斯日夜兼程赶回罗马。
在路上的五天里,他一直都象一只畏光的虫子一样,蜷缩在马车昏暗的角落里,乱得打绺的发间挂着一顶歪斜的黄金桂冠。他没有胃口吃东西,残疾的双腿无力地伸着,象得了一场深入骨髓的大病。
帝位受到威胁的他不得不发愁。
麦瑟琳娜与他的势力,可谓是旗鼓相当。而单看位置,皇后已经取得了更大的优势。
尼禄坐在马车里,一手撑着下巴。涌动在车帘之外的流光浅淡地映照过来,他的脸庞飞速掠过几片棉絮般的阴翳。尼禄的手背依然细瘦而白得没什么血色,这让他有负面的、不太健康的气息。
他正襟危坐,阴沉的语气中有一些急迫:皇后另嫁他人,以这种方式篡权,这真是一个永垂青史的笑话。
罗德坐在他身边,手肘撑在桌案上,他的骨线即使在晦暗的马车里都刚直到明晰的程度。
尼禄移过视线去望他,阴重的视线在接触到罗德时有消融的迹象。
她与谁结的婚?罗德问,是那个安东尼吗?
尼禄点头,他是她最信任的情夫,跟随在她身边已经很久了。
他神情严迫地说:这次围在罗马城边的兵力,就是安东尼布置的。他用尽了他军权之下的所有兵马。
罗德脊梁绷直,持剑的手隐隐发动。
抵达罗马城时是在太阳未升的清晨。
克劳狄乌斯心惊胆战地掀开车帘,豆粒般圆溜溜的小眼睛透过帘缝,往外一瞅。
罗马城披挂着墨蓝色的暗衣,初诞的太阳十分惨白,突兀地嵌进夜幕,象一处因为蓝油漆剥落而裸|露出来的石膏底。
皇帝干瘪瘪的五官猛地攒成一团。
万千戎装的军兵已布置于城墙之外。在日蚀般灰暗的天地之中,宛如一条盘缠起来的铁蛇。
克劳狄乌斯强打起精神,以抖得厉害的手指扶正头顶的王冠,踩着奴隶的脊背下了马车。他硬摆出一个还算是威严的表情,唯有抖动的下巴和腮帮泄露出他内心的紧张。驼背而胆小的他就象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尼禄掀开门帘,灰黄的眼中有一些机警。他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在漫天黯沉和捕网般的铁骑中,有一个乳白色的身影幽幽地闪出,慢慢走近,好象一块慢慢鼓胀流出的白脓。
那就是布兵围城的安东尼。
安东尼慢悠悠地踱步到皇帝眼前,安然地站定,滑腻得象一股甜腻的蜂蜜。他低垂着头,将一顶油光水滑的金发对准克劳狄乌斯。
丈夫与情夫在此情此景下正面相见。
克劳狄乌斯尖细的嘴角抽搐几下。他的眼睑已生出老年的黑斑,他极不自然地捋了捋镶着金线的紫袍,松弛而略显青白的脸颊颤动着,在油头粉面的安东尼面前显得老态龙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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