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把食盐装在空心神像里走私进城罗德将沉甸甸的铜像一把甩到尼禄怀中,你的罗马已经从军队腐烂到宗教了。
船员们统统跪伏在船上,带头的船长跪趴着,身体大幅度地抖,好象他全身的骨架都已经松动、开始自由游离。
尼禄捧住铜像,抓起一块坚硬的盐块,将这种蓝绿色晶粒捻搓在手上。
他轻轻闻一下,刺鼻的气味生生刺进鼻腔。他嗅到这股似乎充满毒素的气味,金棕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紧接着就象要捕猎一样猛然睁大。
原来这就是怪病的源头尼禄缓慢地说,面目在即将逝去的斜阳之下显得阴暗不明。
他在思索之中,唇齿象厮磨一样,慢腾腾地挪动:那些病人吐出来的秽物,就是这个颜色
倒卖私盐的商贩是要被判处极刑的。罗德以没什么感情的口吻说。
他的脑海里浮现起一张娘娘腔的脸孔涂脂抹粉的安东尼在微笑,这个微笑是皮肉与脂肪相互挤压出来的产物,漂浮不实的样子,就象浮在菜汤上的菜油一样,既虚晃又油腻。
这是贯穿前世今生的冤家、或许也是预言中让尼禄失去一切的人。
安东尼终于要倒霉了,这次谁都袒护不了他。罗德神色恍惚地说。
不仅是安东尼,还有他的兄长门希,甚至整个奥托。尼禄笃定地说,这个家族一直都在与我作对。
罗德笔直地站着,海风很柔润,象水珠一般摔打在他的耳边。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掺杂着不详的预感;然而从前世就继承下来的紧绷渐渐松弛,象强弩之末,一种可称为侥幸的情绪逐渐晕染开来。这一刻的他如释重负,而这喜讯太过猝然,以至于他觉得虚幻,眼前一切景物都象剥离掉的壁画一样既真实存在却又无效。
罗德凝视着天边那道即将消弭的夕阳,眼神有些虚无,没想到
他的言语象中箭之鸟一样半途掉落了。
尼禄侧过脸问:没想到什么?
罗德停顿片刻,以沉稳的口气说:没想到我们的仇敌这么快就覆灭了。命运这么容易就放过了我们,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这并不值得惊奇,罗德。尼禄轻松地说。他对于命运过于放松,以至于连微笑都有些狂妄的意味。我连你都能拥有,那么我再怎么被命运之神眷顾,都不会受宠若惊。
这时脚边传来一阵惊动。两人循着声音往边上看去。
船长因为过度紧张而呕吐起来。他匍匐着,脊背象抽筋一样攒动。
尼禄嘴角轻轻弯起,微微垂首,眼窝中形成一片阴影,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生而带来的邪恶气质,与他现在的邪笑惊人地重叠了;他的眉眼和骨相最适合做这种表情,好象只有邪笑时的他才最是尼禄本人,其他表情不过是一种对本性的掩饰罢了。
尼禄走到船长旁边,冷笑道:凡是贩运私盐的罪犯都会被剥下脸皮,再血淋淋地挂到眼前。他们将对着自己的脸皮忏悔到死。
船长吓得抽搐几下,紧接着就一头杵在甲板上,昏死了过去。一旁的船员不敢动弹,全部噤若寒蝉。
罗德扫过他抑制不住笑容的脸:你何必开玩笑吓唬他。
尼禄看向罗德的眼里透着一种无辜。这是一种纯真而恶性的无辜。
我没有开玩笑。他诚恳地说,他们就是要这么死。
祸乱全国的私盐案终于告破。
法院派专员去印度,查出上百张私盐合同,上面无一例外地盖着安东尼的印章。
安东尼从事私盐买卖已经很久了。之前位居军职时,他甚至贪污官盐、以私盐充数发过军饷。当初,这件事被他的兄长门希以重金封口而压制下来,如今又因法院的调查而昭然于世。
私盐的流通造成大范围的疾病,无数人因为食用掺杂铜锈的食盐而痛苦死去。
贪污、疫病、贩运私盐,这些罪恶一时间全部算在安东尼头上。他很快就被逮捕入狱。
秋冬之际,天井里结一层脆弱的薄冰。罗马人开始挖掘地窖,为制作昂贵的冰块做准备。他们还在大理石墙壁上涂满厚厚一层树脂,这样能起到防风的作用。
尼禄踩着奴隶的后背跳下马车。他刚从法院回来,披着深色的红袍,额发沾了秋露,潮乎乎地耷拉在眉眼上。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热息象白烟一样从他的口鼻溢出。
奴隶出来迎接他,跪下来揩去沾在他鞋边的枯草。
罗德拿着剑站在庭院中央。他戴着黑指套,用麻布擦掉剑上的冰渣。
银亮的剑锋一翻转,他就在剑刃上看见尼禄的身影。这身影嵌在剑身中央,色泽过于浓烈,几乎会把剑刃截断。
他从陶罐里抓一小把盐、灌进剑鞘。目光没怎么在这抹红影上停留。
尼禄在飘着薄荷叶的温水里洗了手,很快走过来。
你在做什么?他问。他的面颊红红的,嗓音有透支过后的嘶哑。
在剑鞘里放些盐,这样剑就不会被冻在剑鞘里。罗德说,关键时刻拔不出剑可是致命的。
他将视线移过尼禄的脸庞,在经过那对深金色的眼睛时停顿一瞬间,又疾速地瞥过去;于是那一瞬间不过是他的施舍。他的柔情就是这样表现的,就象一只不怎么爱理人的猫,在以一种屈尊纡贵的方式朝他的主人示好。
你的声音很嘶哑,罗德平稳地说,就象在用一只被烘干的嗓子在说话。
尼禄急匆匆灌掉奴隶端来的温水,我在法院辩论了一上午
他将丝帕叠得方方正正,优雅地擦去嘴角的水渍,我竭尽口才,就是为了给奥托加刑。
罗德盯着他沉暗的眼眸说:安东尼的死刑已经板上钉钉了。
只他一个人并不够。尼禄说,我更想借这个机会除掉他的兄长,乃至他们整个家族。
他掸直丝帕折皱的地方,比起安东尼那个沦为商人的男妓,手握兵力的门希才真正值得我的忌惮
法院怎么处置他?罗德问。
削去他的军职,剥夺他的家产。尼禄说,他直接从元老堕落为平民,财产被削减到十万赛斯特斯,连身份低微的骑士都可以藐视他。
仅仅是平民吗?罗德蹙起眉,疑惑道,他默认并包庇他弟弟的罪行,至少应当被贬为奴隶。
按法律本该如此。尼禄阴沉地说,但他早年为卡里古拉出生入死,北部有两个行省还是他带兵收服的,他在军队中享有威望。
罗德想了想说:这么说来,他还是有些能力的。
尼禄褪下长袍,由奴隶替他换上柔软的便服,点头说:虽然我讨厌他,但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行军作战很有一套。而且
他尚为稚气的眉眼蒙上一层隐忧,他还很能拼命。据说他在行军时曾被日耳曼人的剑戟碾碎了脚踝骨。在医生赶来之前,他居然扒开伤口,自己用手取出碎骨。
罗德按剑的姿态有一丝僵滞,眼底显有微弱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