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纷纷,霜冷风凄。冬季的到来,洗清了凡俗,也带给世间万般萧索。雪芝披着大红的斗篷,在风雪中骑着白马,一路奔向月上谷。她只顾着赶路,却不曾想过见了上官透,要说些什么。她只知道,想见上官透的心,已经超越了所有其余的愿望。待她看到天星河时,鬓角沾满雪,发也乱了。年轻的脸不经风霜摧残,鼻尖和双颊都被冻得通红。然而,顺着河流走,她才发现一个很可怕的事实——她不知道月上谷的入口在哪里。一头晕便跑出来,甚至没问清楚目的所在,她气得几乎打死自己。再往前方走,便是举目千里的森林,绝嶝之上是少林寺。若上少林,除了跳崖,她找不到别的方法进入;若入森林,她很有可能迷路。从这里赶回重火宫,又要隔很久很久。她租了一艘船,顺流而下。两岸风烟不断变换,雪芝聚精会神地看着周边的植物,心中越来越没底。直到落叶的紫荆进入她的眼帘。再往前方看,大片的紫荆连在一起,到尽头便是山壁。应该便是这里!她告诉船夫在这里停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紫荆林里走。
半个时辰后,天已暗下来。记得开始有人告诉她,进入紫荆林,只要直走便可以。然而,她又想起,这里很快会添加机关和暗道。她心中大喊不妙,又照着原路跑去。可夜晚降临,即便穿着厚厚的文练,她也已冷到呼吸困难。而且,越往回走,便越有冻僵的趋势。空中小雪飘落,很快在她皮肤上化开,变成刺骨的雪水。因为有些害怕,她开始小跑,却越跑越冷,眼前事物越来暗。到最后,四周都只剩下了树影,靴底融入雪水,双足也被冻僵。不过多久,便完全失去知觉。摸黑往前走,她发现脚底有些硬,周围的树木,也开始减少。再往前踩几步,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硬。终于,一抹月色从山林中透出。雪芝终于看清自己的所在:原来,她早已脱离紫荆林。脚下是已经结冰的河,她确定这不是来时那一条,而她正站在冰河正中央。月色下的冰面并不清晰,但她能看清冰下流动的河水。四周很黑,冰很薄,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只大声喊道:“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深山老林中,只有她一个人。
“有没有人?”雪芝左顾右盼,却越发害怕,“救——命——”
连续叫了很久,依然没有人回答。雪芝轻轻挪动脚步,尽量做到不加重力量,步步为营。谁知刚迈出去仅一步,脚下的冰块立刻破碎。她惨叫了一声,跟着碎裂的冰块一起落下,掉入冰河中。也是同一时间,有人在树林中唤道:“什么人?好像有姑娘掉进去了……快,快去通知谷主。”
河水冰寒刺骨,将雪芝下半身包围,雪芝抓住尚好的冰块,嗓子已经叫到失声。然,眨眼的刹那,她抓住的冰块也破裂。冰下,河水湍急。水草和泥土都凝上了薄冰,擦过她的脸颊。她手中一滑,人立刻被水冲走。河水是极寒的千万尖刀,刮伤了她的皮肤。加上窒息的痛苦,她知道自己终将丧命于此。但突然之间,上官透被薄冰扭曲的面孔,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双手用力上推,拍打冰块,身子却不断被河水往下冲。上官透快速跑到前方,一拳击碎冰面,伸手进去,抓住雪芝的衣领。接下来,他迅速击碎她周围的冰块,将她捞起来。俩人一同跌倒在船上。
雪芝四肢已经无法动弹,嘴唇变成深紫色,浑身发抖,眼神僵硬。上官透拍拍她的脸颊:“不要睡,知道么。”
她双唇发抖,点头,眼睛却半闭着。上官透用力摇晃她的肩:“芝儿,醒醒,睡着便醒不来了!听到没有?”这话令她费力地睁大眼睛,靠在他怀中。
一个时辰后,上官透的房内,炉火正旺。焰火赤红,灼烧人的双眼。雪芝裹着厚厚的毛毯,看着跳跃的火星,神色缓和了一些。殷赐替雪芝把脉,蹙眉道:“怎么这丫头每次进来都会出点事?上官公子,不是我
说你,你就不能告诉她进来的方法么。小姑娘身体骨子本来很好,这样折腾下去,总要弄出点事来。”
“是我的错。”上官透又看了雪芝一次,“……芝儿好点了么?”
“还是老样子,没有性命危险,但这两天她会周身发冷,为了不遗留病根,让她待在这个房间不要出来。”说罢,殷赐离开。
上官透坐在床旁,用手背碰了碰雪芝的手:“为何还是如此凉?”
他蹲下来,以额头靠了雪芝的额头,又把雪芝的双手塞入被窝。炉火是芍药绽开的红绡,于温暖空气中,摇摆流动。上官透垂着头,睫毛浓密而长,被火光染了淡淡的光圈,盖住大半琥珀色的双眼。他低声道:“今番是透哥哥的疏忽。你走时,我应该告诉你该如何入谷。不过,你为何要一个人跑出来?”
雪芝一时间口干舌燥,把手又伸出来,却被上官透拽住,想要再塞回去。她反手握住上他的手:“透,透哥哥……”
“我在。”上官透怕她冷着,双手把她的小手握得紧紧地,努力将体温传送给她。雪芝头中嗡嗡作响,说话时声音兀自发抖:“我是因为想你……才过来,不可以么。”
上官透略露错愕之色,但很快便垂头笑了:“我又何尝不想芝儿。”
雪芝黑亮的眼睛弯成一条缝,低声道:“太好了。”
上官透一直守到雪芝沉睡,便握着她的手,也伏在床头浅浅睡去。到了中宵,他被雪芝微颤的手惊醒。他立刻起来看,发现她还在睡梦中,只是身上冰凉,又多为她添了几条衾枕。但加后作用不大,她不曾停止发抖,还因为锦衾太重呼吸困难。他轻晃了她的肩道:“芝儿,芝儿,还是很冷么?”
“冷……”她整个脸都皱了起来,“好冷,好难受……”
上官透心急如焚,想要找人添暖炉,雪芝却拽住他的衣角,借着荧荧火光中望向他:“透哥哥……抱抱芝儿好吗……”
上官透怔忪片刻,只得上床,搂住她。她整个人便是个大冰块,这样一抱,他也被冰得睡意消散七八分。感受到了温暖,雪芝靠在他的臂弯里,缩成一小团,终于舒舒服服地睡去。
第二天醒来,一看到上官透的脸,雪芝先被吓了一跳,很快又嘴角含笑钻进他的怀中。上官透却有些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见她醒来,他起身出去处理谷内事物,她在房间里烤了一天火。
原本以为经过一天休息,雪芝会好些,但到了中宵,她又一次抖醒了上官透。于是第二夜照旧。到了第三夜睡觉前,雪芝干脆往床里面退一些,为上官透留了位置。上官透也变得自然了些,搂着她睡,手放在她腹上防止她着凉。到第四日,雪芝的身体好了很多。他回来时,见她没穿鞋便在地上走,衣服还松垮垮地没穿好,立刻赶她上床。到了晚上,雪芝又往床里面缩了缩,微笑道:“昭君姐姐,我身体已经康复,再过几天便可以回去。”话音刚落,打了个喷嚏。
“还说康复。”上官透一边说着,习惯性地解开衣服,却意识到自己是要和她睡在一起,便重新把衣服系上。雪芝笑道:“透哥哥的为人我清楚,外衣脱了也没有关系。”
上官透想了想,把衣服脱下来:“外面实在太冷。你何时闭关?”
“兵器谱大会之后吧。”雪芝看着他雪白的亵服,却还是有些不适应,眼睛看向了别处。
“这么说,你还可以参加兵器谱大会了?”
“嗯。”
“那便好。”
不知是身体痊愈的缘故,还是上官透脱衣散发的缘故,他刚进被窝,她便觉得跟之前大不相同。心跳很快,手脚拘束,完全不敢像前两天那样,往他身上靠。抬
头看见他黑发绸缎般在枕上铺开,修长的脖颈下,因睡姿拉扯而露出的锁骨清晰分明。第一次这样长时间又近距离地看他,她终于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多姑娘倾心于他。透哥哥真是个美男子,哪怕忽略他的个性,光靠这张脸,都可以让不少美人儿折了石榴裙吧。她的视线缓缓往上移,看见他双唇间的缝是一条长直线,唯有唇珠处往下凸起微微的弧度,但上下两片唇却很饱满柔软,泛着淡淡粉褐色,与刀削般的下颚轮廓截然相反。她还是不敢回想在少林寺上发生的事,却又强烈希望它再发生一次。想到这里,她双肩缩得更厉害,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见她气色渐好,美丽的大眼睛还一直机灵地转动,他神色也缓和了些,习惯成自然,便用额头靠了靠她的额头。他的脸与呼吸都骤然靠近,她吓得低鸣一声,缩到角落里去。见他满面疑惑,她赶紧找话题道:“昭君姐姐平时如此飘逸,没想到就寝着装还是像仙女一样,真是妩媚坏了。”
上官透拉着脸道:“真是胡闹。我哪里像仙女了?”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佳人在何处,昭君姐乜邪。”
上官透生来最不爱被说成像女子,若这话是个男子说的,他直接一顿打,打到对方说不出话。若是其他女子,他会身体力行,直接证明他是个真男人。但这话出自芝儿口中,他便无可奈何,只是无语地冲她笑笑,不与她计较。她最喜欢见他拿自己没辙的样子,遂得寸进尺道:“呀,灵妃顾我笑,粲然启玉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