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谱大会很快到来。碧草如裙裳,白云如衣带。少室山树木染上绿意,白花雪般落满杪头。九莲山顶拂来阵阵春风,送上石坊内早春丹荑的清香。说到最适合比武的季节,还是兽肥草短的春季。释炎大师站在擂台中心,主持大会的开场。这些年来,他武学造诣登峰造极,越发仙风道骨,德隆望尊。然而,这一届参加兵器谱大会的人士格外多,不是因为释炎,不是因为华山掌门,不是因为林轩凤,也不是因为从不缺席大会的慈忍师太或者丹元道长等,而是因为静坐一隅的门派——抑或是这门派的主人,那中间黑发红衣的妩媚女子。
重雪芝今年二十六岁,在江湖中,不过年轻而又生涩的年纪。可她静坐在座位上,只手撑着侧脸,双目倦怠,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却似一统天下的女皇。她肌肤白皙,朱唇若丹,黑发绸缎般落了满座,整个人都似由白雪、烈焰、黑夜糅合而成。不管台上打得多么激烈,总有那么一些人,会被她的一颦一笑夺走注意。而她身边,温孤长老按捺不住火气,用力一拍桌:“不杀释炎?为何不杀释炎?他盗窃了我们的武学秘籍,处处与重火宫作对,还令上官公子成了废人,若这狗贼不该死,其他人也都该被赦免!若说以往杀不了也罢,现在宫主和大护法联手,未必打不过他!拆穿他的假面具的最佳时刻,你们却——”
穆远打断他道:“长老,宫主如此做,自有她的安排。”
“我不能理解宫主的安排。我们已经忍了太多年。”
雪芝浅笑道:“释炎不是不争强好胜的人,也不是不能每一届比武都拿第一。只是,他为了那个人,也为了不暴露自己修炼《莲神九式》的真相,一直在忍。杀了释炎,便无法杀掉那个我真正想杀的人。”
“宫主想杀什么人?”温孤依然意气用事。
“那个能让他如此忍辱负重的人。”
“那是何人?”
“很快便会知道。这人,我也不会立刻让他死。”雪芝轻轻摆弄着一绺发梢,嘴角上扬,“人活着,未必就比死了开心。”说罢,她又拍拍烟荷的肩:“丫头,待会儿上去赢漂亮些,别老跟以往一样,打得丢三落四。”
烟荷用力点头:“是,宫主!”
雪芝顺着发梢一直往上摸,摸到缠着发根的几缕小辫子:“小涉,后天你一定要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雪白的手指穿在流水黑发间,笑容艳丽,却双瞳湿润,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
兵器谱大会持续四日,兵器和武笈分别持续两日。先是兵器榜的比武,一流门派很少第一日便上场,重火宫却在第三场比武便派了烟荷,让许多人都摸不清头脑。然而,当烟荷连续几场,都在反复使用《麒麟一剑》,便有人看出了重雪芝的野心——大会规定,一个人无论在一场比武中使用多少种兵器,获胜后,定会选取使用最多的那一把。穆远已连续三年拿下混月剑榜首,他一个人也无法拿下两个排名。而对重雪芝来说,榜上只有混月剑远远不够。第一日下来,重火宫的麒麟剑首次入榜,便进入前十名,水纹剑、火焰剑、星轺剑进入前二十。但到最后一场,慈忍师太坐不住出场,将麒麟剑击退至第十一名。
到第二日,高手角逐。雪芝漫不经心地观看比武,每次重火宫被击败,群众们目光总会不约而同,转向她的位置,可她神色悠然,一点要出场的架势都无。于是,剩下的只是排名不断往后挤,和人们的一次次失望。
这一年,第一个挑战丰城的人还是满非月。满非月败阵下来,玄天鸿灵观被华山狠狠甩在后面。雪芝并不喜欢满非月,但见她一直想替她最心爱的弟子报仇,雪芝却不由心生感激。近日丰城老来得子,意气风发得很。看着他在擂台上故作谦虚地拱手,笑得无比张扬,雪芝几乎
就要冲上台去,和他对抗。可是她要忍。重火宫的人也知道,她的目标不仅是杀了丰城。她要杀了丰城,然后继续夺取双榜桂冠。只是,要在兵器谱大会上不留痕迹杀掉丰城,确实难如登天。
丰城从擂台上下来,雪芝转眼看向了他。丰城下意识回头,和雪芝四目相接。然后,她对他露出微笑。这样百媚横生的笑容,所有男子都无法抵挡。只是丰城看见她的笑,受宠若惊之余,竟透露出一丝恐慌之色。毕竟,千年狐妖的笑是美艳的,同时也是致命的。
最终,穆远手持混月剑上了擂台。最后一场结束,他都一直没有下来过。兵器榜角逐告终,南墙前一年的大红榜被揭下,墨迹未干的新榜贴了上去:
第一名,重火宫,混月剑,穆远。
第二名,少林寺,双截棍,释炎。
第三名,武当山,太极剑,谭绎。
第四名,灵剑山庄,虚极剑,林轩凤。
第五名,重火宫,星轺剑,海棠。
……
从头至尾,重雪芝都没上场。不少人失望而归,不少人大呼上当,却有更多的人津津乐道,谈论这雪宫主的美貌。他们都说,重雪芝只是重火宫的摆设,真正的宫主是穆远。雪芝对这些事不关心。马上便是武笈榜的角逐,她有些激动,甚至,有些紧张。
云霞收夕霏,人群渐散。她挽着穆远的手,正准备离去,却看到逆人潮而来的林奉紫。奉紫没有变,依然弱柳扶风,身姿轻盈,只是看到雪芝和穆远挽着的手,目光变得格外沉重:“姐姐,我爹爹说你会来参加大会,一定是有想要弭除的人。”
雪芝微笑:“这与你无关。”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变了很多。”奉紫垂着头,并不敢直视雪芝,“你知道么,所有人都说你是大魔头,将来定会引起腥风血雨。”
“妹妹,现在说未免为时过早,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收手吧。我不愿看姐姐这般堕落。”
“明天我还有事要做,告辞。”
奉紫上前一步,拦住雪芝:“你究竟打算怎样?你要杀的人,很可能都是好人!无论他们因为怎样的差错,得罪了你雪宫主,也是有亲人、有喜怒哀乐的大活人,你怎能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明显感到怒气上升,雪芝却还是微笑道:“很多事你都不知道,我不想多说。”
“你……只是因为对上官透厌倦,便开始唯恐天下不乱了么。”
一听到这三个字,温热的液体便直直地往眼眶涌。雪芝攥紧穆远的袖子,努力保持镇定:“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需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