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嘉忍不住问:“是他自己动手吗?”
虞文竣面色沉重地点头。如今这几位帝王都不知道怎么了,酷爱见血,先帝时就动不动发疯,本来好好谈论朝事,然而下一秒就可能抽出剑追着大臣砍。丞相无法,只能将宫内侍卫替换成死囚犯,在先帝突然来了兴致时陪圣上玩杀人游戏,并承诺只要能活够三个月就将死囚们无罪释放。多亏了丞相的这个办法,朝中大臣们才得以捡了条命回来。
废太子就对先帝这样的行为明确表示过不满,后面太子的下场大家也都看到了。谁知换了新帝,竟然变本加厉,不爱在宫中玩,而是喜欢去民间采乐。
不怪虞文竣忧心忡忡,长此以往,哪个国撑得住?便是有神仙打下的基业也经不起这样耗。
虞文竣低声给虞清嘉解释的时候,慕容檐就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饭,动作优雅,神态矜贵。无论虞文竣当着他的面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慕容檐都毫无波动,仿佛完全在听无关之人的故事。
虞清嘉听完后寒毛直立,她不禁抱住泛起寒颤的胳膊,无意间嘟囔了一句:“几代人都如此,是不是他们血脉里有病啊?”
虞文竣故意说这番话当然是存了暗示、提醒慕容檐的意思,可是等听到女儿的话,暮春的天气,虞文竣猛地惊出一身冷汗。他飞快地朝慕容檐瞥了一眼,转过脸严肃地看着虞清嘉:“嘉嘉,不可说浑话!”
虞清嘉被吓了一跳,她当真觉得皇族肯定祖传有病,正常人哪会爱好杀戮,见了鲜血就兴奋?但是她没想到父亲的反应这么大,她愣愣地看着父亲,一时没反应过来,而虞文竣看着坐立不安,目光在左右两张食案之间不断游移。
虞文竣是主又是长,他坐居中上首,左右两侧分别摆了两张案台。以右为尊,往常虞清嘉都事直接坐在父亲的右手侧的,但是现在多了一个人,她竟然被挪到左边了,这就导致虞清嘉和慕容檐面对面坐着,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现在虞文竣的目光就是在这两张案台上来回移动,脸色僵硬,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慕容檐终于放下食箸,抬头似笑非笑地朝虞清嘉的方向扫了一眼。他偏过头,正好和虞文竣的视线对上,对着虞文竣明显带着惊惶、担忧和后怕的眼神,慕容檐了然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仿佛带着尖利的冰,看得虞文竣心都凉了下去。看慕容檐的神态,他显然明白虞文竣在担心什么,他也明白虞清嘉方才的话是对整个皇族乃至先祖的大不敬。
慕容家的人最记仇不过,虞文竣心里忐忑难安,不知者无罪,何况嘉嘉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堂堂琅琊王,应当不至于和一个小女孩计较吧?
应该不会吧……虞文竣想起慕容檐曾经干下的辉煌“战绩”,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虞清嘉发现大厅里无人说话,她好奇地左右看了看,问:“阿父,你们在交流什么?”
虞文竣收回目光,心中百味陈杂,反倒是慕容檐在旁边的铜盘里净了手,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上的水渍擦干:“隔墙有耳,这样的话日后不要说了。”
虞清嘉隔着老远都听到父亲长松了一口气,她显然不明白父亲在紧张什么,奇怪地问:“这里又没有外人,奴仆亦是家中老奴,知根知底,为什么不能说啊?”
“废太子被人告发前,也是这么想的。”慕容檐率先站起身,虚虚对他们二人点了点下巴,就往外走去,“我回去休息了,你们自便。”
虞清嘉下意识地点头应下,等人走远了她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啊,她是小姐而景桓只是姬妾,凭什么是他来嘱咐人?
虞清嘉不禁冲着慕容檐的背影飞去一个眼刀,虞文竣抚着胡须,目光深切地看着虞清嘉:“我的个傻女儿啊。”
虞清嘉立马不干了:“阿父,你今天是怎么了,非但处处偏袒景桓,现在还说我傻?”
“算了。”虞文竣叹了一声,站起来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头发,“傻人有傻福,回去歇着吧。”
慕容檐良久没法说出话来,他只要一间房是为了取女子身份掩饰,两个女子结伴上路却要两间房太怪异了,他现在可经不得引人注目。但是早知会遇到这种情况,他当时就该冒险要两间。
虞清嘉眼睛瞪得极圆,然而她的眼尾略微上勾,生气时不觉得凶,反而有种美人薄嗔的娇艳感。此时屋里热气缭绕,不远之处的浴桶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水汽,水雾氤氲,谁都知道不久之后这里要做什么。
慕容檐再也没法待下去,抛下句“我出去有事”,就飞快地掠过虞清嘉肩膀闪开了。
房门被大力撞开又关上,虞清嘉盯着犹在震动的窗纸,自言自语般嘟囔:“她怎么奇奇怪怪的。”
慕容檐虽然说是有事,但是他出来能有什么事。店家还没把幕篱买来,慕容檐没法往远走,他只能靠在屋子拐角的廊柱后,眼睛飘忽地盯着房门。
其实以慕容檐的身手,他完全可以避开视线去后院活动身体,但是他看了看仅有薄薄一层门栓的房门,到最后还是没有走远。虞清嘉出现时引起轰动,许多人都知道他们住在哪一间房,即便关了门,也难保有些人不会起歪心思。在有心人眼里,那细细一条门栓算什么?
慕容檐到底还是不放心,就像他今日离开山洞,他要是真想抛下虞清嘉,她哪里还能追上来。慕容檐不想守在门口,这种行为太蠢了,显得他很关心虞清嘉一样,于是慕容檐找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拐角,眼角远远瞟着房门。
慕容檐总是觉得隐隐能听到水声,他往后挪了三次,屋里撩水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他耳边。慕容檐偏头轻咳了一声,耳尖不知不觉变红。洗个澡而已,虞清嘉是不是太慢了?
他浑身烦躁地等了半天,明显听到里面收拾东西的响动。慕容檐慢慢挪回去,手放在房门上轻轻一推,竟然开了。
慕容檐一愣,随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门怎么是开的?”
虞清嘉闻声回头,她仅着中衣,浑身萦绕着雾气,头发温顺地搭在身后,面颊水润,眼睛黑亮,整个人都带着刚出浴的轻灵清透。慕容檐没料到推门会看到这么一幕,他手指僵硬,瞳孔无意识放大,过了片刻,他飞快地移开视线,一回手砰地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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