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在殿门内站了片刻,不明白慕容泓此举何意。耳闻天上闷雷滚滚,他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她也只好迎着那迷眼的落花走下阶去来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一片黑暗的宫门方向,问:“陛下,您在等什么人吗?”风将她的声音撕扯得含混不清,所幸两人挨得甚近,慕容泓当是听见了。
但他没说话。
就在长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轻缓地开了口:“从小到大,我都很怕打雷。每次打雷,只要兄长在家,不管是什么时辰,总会来我院中看我。……而今,雷声再大,他也再不会来了。”
说到后面几个字,长安觉着他似乎带了鼻音,借着殿中透出的光线去瞧,又未见他颊上有泪。或许是她听差了,又或许这风真的太大,大到足以将人眼眶中刚凝聚成型的泪珠瞬间吹散。
长安心中难得有些酸酸的,想来如她这般从未得到亲情的还不算最惨,最惨是如眼前人一般,曾经羡煞旁人地拥有过,正眷恋之时,却又猝不及防地一夕失去了。
她嘴皮子利索,安慰人的话,真要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不过都是虚情假意罢了。只是此时面对这样的慕容泓,她却有点说不出口。
真是日了狗,她明明是个人渣好么?这等绝好的与上司增进关系的机会放在她面前,她居然会因为不忍心而看着它白白溜走,简直不可理喻!
沉默有顷,一滴雨突然砸在了她鼻尖上,她道:“陛下,下雨了,我们回殿吧。”
慕容泓也未坚持,她拽他袖子,他便跟着她回殿了。
“长安,你心中可有在乎之人?”内殿妆台前,长安拿着玉梳给慕容泓梳理发丝中夹杂的海棠花瓣时,慕容泓如是问她。
“当然有啊。”长安心中想着弥补方才错失的机会,不假思索张口就来,“就是陛下您呐。”
外头风雨大作,檐上响声不绝,却更显得殿内这一方天地幽然静谧。
这样的天气外面那听壁角的应是不会在了,因为即便在,雨声之中,他也听不到什么。
“长安,你可知在朕面前,话是不能乱说的。”慕容泓道。
长安抬眸从镜中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他今夜的确与往日有些不同。
最明显的是他的眼睛,往日里这双眼睛总是波光潋滟晴方好的模样,而今夜,这双眼睛里的波光凝结成了冰,而且是那种深不见底坚不可摧的冰。就连那精致斜飞的眼角,也挑出了刀锋般锐利的弧度。
他这样的目光让长安心里有些没底。但转念一想,她也不算骗他,她的确在乎他啊,最在乎他了,因为她后半生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不还都指着他呢吗?
“陛下,奴才没乱说啊。在奴才心里,谁也越不过您去。”长安信誓旦旦道,就差举三根手指来应景了。
慕容泓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没再说话。
梳完头之后,长安又令人打了水来给慕容泓洗脚,然后伺候他上床就寝。
好容易收拾妥当,长安在自己的地铺上躺下。刚闭上眼睛,耳边传来一句:“长安,记住今夜你自己说过的话。朕,不会让你有机会食言。”
第38章明珠络
次日一早,风停了,雨势也小了些。
慕容泓上朝回来令嘉行和宝璐去他的私库里取了一盒合浦珍珠出来,足有好几十颗,每一颗都有指面大小,玉润浑圆光泽艳丽。慕容泓自己留了几颗,其他的派人送去御府,让御府令安排下去做国子冠,说设计好了先做两顶送来甘露殿给他过目。
外面在下雨,慕容泓也不想出去,闲来无事见嘉容站在一旁,便又将她唤上前来。
嘉容心中害怕,加上被长安甜言蜜语地哄了几日,虽心中仍是排斥,这种时候倒是下意识地对长安生出几分依赖之情来,悄悄抬眼看了看站在慕容泓身侧的长安。
长安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别怕,一切有我。
嘉容战战兢兢地走到慕容泓身边,慕容泓问她:“会编缨络吗?”
嘉容莫名其妙,摇头道:“奴婢不会。”
慕容泓扫视殿中一圈,问嘉行:“怿心呢?”
嘉行道:“回陛下,怿心已经降为三等宫女,只能在殿外伺候了。”
“去把她叫来,她极会打络子,让她教会嘉容。”慕容泓吩咐道。
嘉行答应着去了。
长安看他手里把玩着那几颗珍珠,心思这人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要说玩心眼,她这个穿越的外来户到底比不上慕容泓这个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土著。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但凡她有所动作,他能配合,证明他知道她想做什么。而他一旦有动作,她能看穿他兵锋所向的几率却不大,除非事到临头,才能体察一二。
长安有些挫败,觉着要在他身边立足,自己还需多多修炼才行。
御府令动作不慢,过了三日,便有两顶做好的国子冠送来给慕容泓过目。是时慕容泓刚用完午膳准备小憩,让长安将冠送到内殿去。
“下午知行过来,朕看他挺爱吃太后上次带来的点心的,你去长信宫问问还有没有,有的话就拿一点过来。”慕容泓吩咐刘汾。
刘汾答应着去了。
慕容泓坐在窗下,看着桌上那两顶国子冠。竹制的帽胎,涂了漆,外面用乌纱造型,再镶以珠玉,做得小巧玲珑而又儒雅精致。
“你觉着这冠做得如何?”慕容泓手中托着一顶国子冠,问一旁的长安。
“冠自然是好的,但更好的是陛下对他们的期许。”长安道。
“朕对他们有何期许?”慕容泓摩挲着那冠道。
长安笑道:“这冠上镶珠嵌玉,可不就寓意珠玉在侧么?”
慕容泓抬眸笑看她一眼,道:“就你这奴才机灵。”他伸出细长食指,将手中那顶冠上的珍珠抠了下来,吩咐长安:“去把嘉容叫来,另外,再寻两个锦盒过来。”
片刻之后,慕容泓躺在榻上午憩。长安将那两顶国子冠装进锦盒,在装着有珍珠的国子冠盒子上放了一包茶叶,用缎带将锦盒与茶叶一起捆好。然后坐在一旁单手托腮看嘉容打络子。那颗被慕容泓抠下来的大珍珠已经被串到了络子上,再有一会儿,一条精致的明珠络就可以完工了。
“你看什么?”嘉容被长安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偷眼看了看榻上的慕容泓,见他闭着眼,才敢悄声问道。
“看美女啊。”长安笑嘻嘻道。
嘉容脸一红,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