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鲸波 巫羽 2651 字 2023-09-27

船行数日,天气晴好,顺风顺水,途中没再入港补给,水手们慵懒地聚集在船舱下棋、闲扯,值班的水手在主甲板上追赶一只从厨房里跑出的鸡,大厨拿把菜刀,一只油腻的手往围裳上搓。

小陈郁趴在窗上,听着舱外的笑声,看了看天,他敏锐感应到潮湿的水汽在空中凝聚,他喃喃自语:要起雾了。

陈端礼坐在书案前,正在翻看账本,听到儿子的话,他抬起了头。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在午后逐渐为雾气遮蔽,海船在雾中行驶,白日见不到太阳,夜晚见不到星辰,舟师的牵星板在这样的天气里无法使用。陈端礼待在针房,和顾舟师看顾罗盘针,他担心航线偏离。起雾时,他们正要经过昆仑洋,所谓去怕七洲,回怕昆仑。昆仑洋沉舟无数,暗礁遍布。

其实以顾舟师的多年老经验,哪怕在雾中,他也能让船安全驶出,陈端礼随后离开针房,返回他的寝室。陈端礼走后,顾舟师的助手,也是他的侄子顾常问:伯父,陈纲首的船,当年是不是真得在昆仑洋搁浅,还遇到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舟师喝止:尽听别人胡说八道!

顾常没敢再问,委屈巴巴走到外头看雾。

夜晚,船上寂静,身边的伯父寡言又严厉,顾常觉得无趣,把手中的一份海图翻来翻去,自言自语:常言道昆仑洋会针迷舵失,人舟孰存,我听费通事(翻译)说,那是因为昆仑洋里有鲛邑,是鲛人的故乡。鲛人在鲛邑附近施下法术,令海船迷失,不许人靠近,由此昆仑洋才会这般凶险。

顾舟师瞪了侄子一眼,训他:费通事爱说大话,他的话都是鬼扯。真有鲛邑,我这个老舟师会不知道?

陈端礼进入纲首室,发现本来卧在床上睡觉的儿子不见,他叫来陈小,陈小也慌了,辩称:我刚刚才来房里,看见小东家还在。

陈端礼忙和陈小寻找,这一夜起的雾,让他心神不宁。

船里船外都没有孩子的身影,陈端礼站在艉楼下,瞧见登往艉楼甲板的木梯,想儿子白日喜欢到艉楼上看海。他攀爬上去,果然见陈郁站在上头,背对着他,小小身子隐现在雾气中。陈端礼喊他,陈郁却似乎没有听见那般,他无知无觉,很快消失在迷雾里。

此时的陈郁恍惚无主,他被呼唤声引上艉楼,那声音似有似无,但能魅惑人心,那声音不是一人之声,像似无数人,却在陈郁听来如此的亲切,令他生眷意。这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唤声,呼唤的群体,似乎就在迷雾之中,似乎在深海之下。陈郁已经走到艉楼的边沿,他受到了迷惑,他攀上围栏,他身后传来父亲的叫声,飘忽而不真切,他没有回头,他坠向浓雾。

从高高的艉楼,坠进大海,强大的冲力使得陈郁当即惊醒,他在海中惊恐的挣扎,冰冷和黑暗朝他弱小的身体挤压而来,一个浪起,他被卷进海里。呛进他腔肺中的海水令他痛苦不堪,他抓挠脖子,本能的想要呼吸,他就要溺死了,他拼命扑动手臂,极力求生,在绝望之际,他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不惧水,哪怕翻天巨浪也吞噬不了他,他在大浪中抗争着,终因年幼,他精疲力竭而濒临昏迷,却就在这时,他胸前亮起一团幽蓝的光,那是他脖子佩戴的海兽项饰在发光,那团光逐步扩散,直到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光中。当耀眼的光芒消减,一只庞大的怪物,用背部托住了陈郁下沉的身体,吼叫着冲出海面。

陈郁昏厥之时,听到震耳的海潮声,潮声里夹杂着巨兽深广,令人恐惧的叫声。

海船上的人们,在浓雾中只见到一对硕大闪亮的眼睛,看不清它的全貌,船员们大为惊恐,有人失声大叫,有人跪地祈求神明庇佑,有人惊叫奔逃。船工们退却了,趴在甲板上的身子瑟瑟发抖,他们甚至忘记去拉那些拴着绳索,正在水下试图搜寻陈郁的船奴。

巨兽可怕的声音震耳欲聋,陈端礼笔挺站在艉楼上,他的腰身被戚部领死死抱住,潮水打湿他的衣服和发,巨兽的吼叫声过后,是一片死寂,戚部领勒住陈端礼的手臂渐渐松开,忽觉一股腥涩气息携风扑来,强势得让人后退,陈端礼却再上前一步,一个庞然大物遽然出现在他眼前。他认出了它,他伸出双臂,祈求着,巨兽迅速消逝,陈端礼的双臂一沉,陈郁落在了他的怀里。

陈端礼搂抱住儿子,屈膝在地,他见到儿子胸前发光的铜兽,他拾起铜饰,神色哀伤,不停嚅嗫着一个名字:绫娘。

那是陈郁母亲的名字,一个死去者的名字。

陈郁昏迷不醒,躺在父亲的臂弯里,胸前的小铜兽闪着幽蓝光芒,那光芒映亮他的脸庞,他肌肤泛着鳞光,本该是耳朵的地方,长出了鳍,他现出了原身。陈端礼双肩微微颤动,把儿子兜进怀里,抱得更紧。

听到身后戚部领的唤声,陈端礼脱下衣袍,镇静将孩子裹住,戚部领靠过来,亲眼见到纲首怀里失而复得的儿子,他为今夜所经历的事感到无比惊愕。

主甲板上的水手们惊喜发现巨兽消失无踪,浓雾也渐渐散去,桅杆上的灯笼照见从艉楼木梯下来的陈端礼,他的风袍裹住一个小孩儿,那是他落海的儿子。

陈端礼抱着他的儿子,在船上人员错愕眼神的齐齐注视下,缓缓返回纲首室。

回到纲首室,陈端礼立即让戚部领去将船医唤来,身为武夫的戚部领,他是唯二看清怪兽模样的人,他从艉楼上下来时,脚软的几乎挪不开步。不只是那头怪兽震撼了他,他更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看见陈郁被那头大怪物救上来时,变了模样,那不大像是个人。

船医是一位三佛齐国的番医,戚部领将他送进纲首室,把房门一关,守在门外。戚部领本以为会听见番医的惊叫声,但一切都很安静。

纲首室的房门紧闭,灯火达旦。

船夫划桨的水声在耳边响起,窗外飘过一阵人语声,来自其它归航的客船,身后九日山已远去,陈端礼的回忆到此为止。那年陈郁七岁,陈端礼带他归国,在归国途中,船经昆仑洋,陈郁在雾夜坠海的事,对陈端礼而言,至今还历历在目。

陈端礼低头去看床上昏睡的儿子,他背身侧躺,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拉得很高,遮住他的脸和耳朵,只有少许头发露在外头。

当年因为落海且亲眼目睹巨兽,陈郁因过度惊吓而高烧不退,昏迷数日,期间,船上的人们对陈郁的传言也越演越烈。陈端礼为保儿子安全,在主甲板上召集众人,他手执一枚官府赐予的纲首大印,抽出腰间佩剑,下令谁敢再谣传,绝不姑息,将以法惩治。

身为一船纲首,他有威震船员的能力,他能保护陈郁。

多年后的今日,当这艘客船靠岸,登上陆地,陈端礼也必要保护他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铜兽:身小样萌,海马造型,擅长游泳,真是出门旅游的必备品。

导演:鲛邑是陈郁母亲的故乡,所以接近鲛邑时,小陈郁会有感应。母亲那族的人也许想留下小陈郁,毕竟半鱼也是鱼。再具体的,导演也不清楚,咳。

第22章我心疼

海面平静,客船轻轻荡动,沿着海岸行进,寂静的房间里,陈郁无声无息躺在床上,他在入睡,他正在编织梦境,做着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见自己毫无防备,遭人从身后推下化鲤池,他在水中挣扎,四周是碧色的池水,池水灌入鼻子、腔肺,他无法呼吸,他惊恐而痛苦,转瞬之间,他却又似在黑漆的海域里,在雾蒙蒙的夜里,他从船艉甲板上直坠入海,数丈的落差,巨大的冲击使得他被海浪卷进无垠的深海。

在深海中,似乎有无数的鲛人在围簇着他,抚摸他的手脸,它们叙说着什么,用一种他能听明白的奇怪语言,他害怕极了,他不想跟它们走,他和它们不一样,他一定是在祈求着什么,也许祈求着母亲救救他,倏然,他脖子挂的小铜兽闪亮,幻变成一头庞大的怪物,怪物托起他逃离深海,冲出海面。

海水飞溅,怪物愤怒吼叫着,声音震耳欲聋,他躺在怪物湿滑的背上,庞大兽体承载着他小小的身子,他和怪物一起悬浮在半空,他在极端恐惧和精疲力竭下失去了意识。

但他知道是那头怪物将他送回到父亲的臂膀,他觉得应该是如此,因为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还活着。

梦在继续,眨眼之间,小陈郁躺在父亲的臂膀里,晚霞洒进纲首室,高高的书架和书案投下长长的影子,也洒在木床上,在他们父子身上,他们染上一层暖暖的橙红色。陈郁安心而惬意,听着三佛齐番医在隔壁房间捣药的声音,他似乎闻到香药被碾碎时散发的芬芳气息,他举起光滑的手臂,在晚霞的照耀下摆弄手掌,看光影的变化。

海风拂进窗户,带来海潮熟悉的气息,他仰头望向舱外,风帆鼓动,夕阳染红风向杆上立的木戴胜鸟,它的尾巴展开,迎风摆动,似面大扇子。

绿色的旅人蕉叶子,在风中似大扇子般摆动,簌簌作响,隆都花盛开在嫩绿的枝头上,一簇簇,鹅黄色的娇嫩花瓣绽开,芬芳扑鼻。

陈郁迈开小短腿,踩着凋落在地的隆都花,奔跑过一段小石径,跑进黎维武席地举行的酒宴,乐手们的演奏声随之停下,小陈郁扑进妍娘的怀里,妍娘抱住他,他闻到她身上亲昵的气息,他呜呜地哭。他在玩耍时被虫子咬伤,手臂上有一个小红斑,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