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2)

鲸波 巫羽 1787 字 2023-09-27

他每隔十年,便要原来离开生活的地方,以免惹来事端,不老的容颜,曾让他被人当做怪物,遭人缉拿。当又一个甲子年过去,王朝国祚短暂,被另一个政权取代,唯山河依旧,百年的风雨早已将昔日的宫墙刷得斑驳。

赵由晟所生活的年代,已没留多少痕迹,陌生的装束,听来竟有些难懂的乡音,都在告知他是位异世客。

赵由晟来到已经颓败的泉州,战火毁去了这座大港,再不见风帆齐聚的场景。

赵由晟去了趟南溪,站在倒塌的陈家老宅前,杂草齐膝,早已无法辨认当年的样子,唯独陈家书屋那棵银杏树还在,繁盛依旧,高大蔽日。他厌烦了生命,已不记时节,见得银杏树叶黄,才知晓又一年的秋日到了。

询问居住在附近的老者,当年屋主哪去了,还活着吗?

老者说:你问的是陈景盛吧?兵乱那会,他全家去了明州,再没回来,这么多年过去,应该是亡故了吧。

赵由晟也只是随口一问,他实则不在乎。他甚至没去陈家的墓地,去看望陈郁,他的坟墓建在山麓,背枕一片松林。陈郁在他心中是特别的,但这份特别在漫长时光下也淡薄了许多。

唯独鲛邑,无论人世如何变迁,鲛邑安然依旧,那里是赵由晟常去的地方。

赵由晟在鲛邑见过几次慕远夷,他还是年轻貌美的样子,听闻鲛人有寿七百龄,慕远夷还不到三百岁,日后还能再见到他。

他们都认识陈郁,由此,慕远夷后来也成为了赵由晟的友人。他常劝赵由晟说:你就在鲛邑住下吧,人世终究不是你的去处。

后来,慕远夷知道赵由晟在寻找心镜,他又说:那不过是一个古老传闻,心镜是怎样的物件,谁也没见过。

他说:当年陈郁为了寻找复活你的办法,海外诸国都走遍了,倥偬一生,我不想看到你再像他那样。

赵由晟没有听进心,寻找心镜,早已成为他活着的唯一目的,他总得给自己太过漫长的人生找一个寄托,否则他怕是要狂癫,怕是要生出无尽的恨意。

在陈郁死后的一百余年左右,赵由晟搭乘中国派往海外的庞大船队,他充当船队的通事(翻译),为船队的统领者效劳。

那是位头戴三山冠,身着蟒袍的钦差总兵郑提督,郑提督年龄不过三十,平和又庄严,有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船经占城(越南一带)、爪哇(印尼爪哇岛),在旧港国(苏门答腊岛)停泊数日,当地不少广东漳泉逃徒,聚众为海盗,危害往来商船。

郑提督下令擒拿,抓得海盗头目,大胜而归。

夜晚,官兵在海滩饮酒欢庆,赵由晟远离众人,背手望着漆黑的大海。

平定海寇,官民欢喜,赵通事怎么还是愁眉不展?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声虽不威严,但令人油然生敬意。赵由晟回头,对郑提督恭敬行礼,道:让大人见笑,我见夜色浓郁,忽然忆起往事。

天空乌云密布,没有丁点星光,海域黑压压,压在心口,耳边觥筹交错声,如同当年官船厂酒宴杀戮时的情景。

郑提督向来平易近人,与赵由晟又相识多时,他做出请的手势,言语温和:赵通事可愿意跟我述说往事?总憋心里也不好。

他的目光睿智似老者,眼底如鲛邑平澜的水帘,赵由晟见过无数人,眼前这人他知道足以信任。他将当年遭遇的悲惨事隐去了背景,讲述家人的惨死,还有六十载后,在银杏树下与友人的重逢与诀别。

郑提督默然倾听,直至赵由晟讲完,他仍垂眸沉思,半晌,他才叹道:我幼年失去父母,孤零一人,也曾心中凄苦。

海风浮动他牙牌上的流苏,流苏飘动如乱絮,他神色哀而不伤。

大人后来是怎么得到心的安宁?赵由晟询问。

郑提督转身望向海滩,一座装饰华美的庙宇,庙前摆放着各式贡品,用于祭拜天妃娘娘,无论妇人孩子,男子都在虔诚地跪拜。

我心光明,心有圣所。郑提督悠悠道。

独特的人生境遇,使得赵由晟早已不敬鬼神,然而苦难中的人们,往往将心寄托在神明的救拯,怨愤的心,从信仰上获得宁静。

赵由晟想起第一次出海,路过真腊,在林丛中见到都城里巍峨的寺庙,阳光金耀,神圣而不可言喻。

郑提督见赵由晟若有所思,想起他讲述的往事,意味深长:你说的事,至今久远,得有百三十年了吧。他眸底有一抹温柔的笑意,然而并不危险。他显然听明白了赵由晟讲述的事件,却仍待他如常。

他这位沉稳寡言的年轻通事,可是个活了一百多岁的人啊。

赵由晟跟随郑提督的船队数次出海,他不懈地寻找心镜,每每他有了线索,追寻前去又总是落空。

终于,郑提督病逝在航海途中,他的手下带领他的船队回国,停泊在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去,终遭遗忘,逐渐朽败。

不觉许多年时光流逝,中国的海岸线上再没有络绎往返的海船,全面施行了海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