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次,容舒倒是比从前敏感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放下药瓶,转眸与他对视。
“从前你给我敷药时,总喜欢垂下眼掩住你眼里的泪。”顾长晋唇角噙了点淡淡的笑意。
那是前世的事了,容舒前世不知给他敷过多少次药。
她等闲不是个容易落泪的人,只每次见到他身上的伤,她都要红眼眶,敷药时更是要拼命忍着,方能不掉泪。
待得敷好药了,也不敢看他,扭过身便去放药,生怕他瞧见她眼睛里的泪花。
“你如何知晓的?”容舒忍不住道:“我每回都掩饰得很好。”
顾长晋笑了,她这人最是藏不住心事。
放好药回来后,眼睛里是没泪意了,可嘴唇却抿得紧紧的,若是细瞧,还能看见她唇上那浅浅的牙印。
“你给我敷药时,我一直看着,舍不得挪开目光。”顾长晋道:“那时你只要将眼睫往上一抬,仓促垂眼需要掩埋心事的人便成了我,而不是你了。”
容舒看他。
男人敞着衣裳,锁骨似连绵的山脉,又似狭长的浅泊。乌黑的发凌乱地搭在肩侧,将他身上的皮肤衬得愈发白,也将他胸膛那条狰狞的疤衬得愈发触目惊心。
可这伤疤同时也将他此时此刻那种羸弱的美感烘托到了极致。
容舒目光落在他精瘦的腰上,上面松松的搭着一条腰带。
她伸手摸上那条腰带,将他身上的衣裳缓缓收拢,道:“我从前给你给你敷药,你最初不管伤得多重,都要自个儿脱衣裳穿衣裳。但到了后来……”
她顿了下,将掌心下的腰带系好,掀眸睇他,道:“就算是小伤,你都要我给你穿衣裳。”
顾长晋“嗯”了声:“我故意的。”
果然是故意的呢。
她就曾纳罕过,明明那些伤不重,伤的地方也不是手臂,偏他就躺着榻上,一动不动地等着她给他擦身,给他穿衣裳。
容舒记得有一回她无意间抬眼,便撞见他黑沉沉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看。
她也没多想,还当是她弄疼他了,忙问他是不是哪里疼,他却微微侧过头,道了声“无妨”。
容舒自复生以来,便鲜少再去回想从前在梧桐巷的那三年。
此时再度回想,却发觉了许多蛛丝马迹。
那碗难吃的长寿面,那些挂在支摘窗外的小冰雕,还有那个会哄她吃酒、哄她揪他泄气叫她再等等的顾允直。
在那三年里,他将对她的喜欢藏得那么深,深到她以为一直是她在一厢情愿。
偶尔察觉到他异乎寻常的举措,她也不会去深思。
可明明,在她喜欢他时,他也在用他的方式,小心地不着痕迹地回应着她。
那些藏在脑海深处的仿佛落了尘的朦胧记忆,在散去罩在上头的迷雾后,忽然就有窗明几净般的通透。
她从始至终都不是在一厢情愿的。
他留下的那些蛛丝马迹,若她用心琢磨,细细地去瞧,是能瞧见他深藏在里头的心意的。
容舒眼眶又热了,她知她这会不能再留在茅舍了,他总是能捕捉到她的情绪。
于是起身道:“我去厨房拿些吃的来。”
顾长晋没拦她,望着她离去,又望着门慢慢合拢。
待她再回来时,他已经疲惫地睡去。
容舒站在竹榻边,看了他许久。
龙阴山第二日便来了一场倒春寒,茅舍檐下的冰棱足有半丈长,宝山往这里送了好些炭盆。
往后几日,顾长晋的伤一日日见好。
醒来后的第三日便能下榻了,到得第六日,清邈道人进来同他们道:“有人在闯迷踪阵,其中一人老道认得,是那日给沈姑娘驾马的车夫。”
容舒望向顾长晋,“是常吉。”
来人除了常吉,还有横平。二人风尘仆仆,身上的衣裳缀满了雪沫。
常吉一双眼红得都要成兔子了。
雪崩发生时,他怕雪潮透过车牖伤到容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挡在了车牖前。雪潮自然是首当其中地冲向他,里头的碎石细枝在他脸上、脖颈上划拉出无数细小的伤,到这会,上头的血痂都还不曾脱落。
他醒来后,见盈月、盈雀都在,还以为容舒也没事。
殊料没一会儿,这俩丫头就哭着同他道,断崖下发现了她们乘坐的马车,马车里头有一具摔得面目全非的女尸,穿着姑娘的衣裳,戴着姑娘的首饰。
“可我们不信那是姑娘!我们都活着,姑娘怎么可能会出事?”盈雀哽咽道:“我要去找她!”
三人发了疯似地在山崖底下找容舒,直到横平来了,寻着顾长晋留下的记号,这才找到青岩观外头的雪林。
常吉一见着容舒便忍不住偏过头去抹眼睛,肩膀微微一耸。
少夫人差点儿在他手里出事。
主子那么喜欢少夫人,若是因着他保护不力,叫少夫人出事了,他如何同主子交待,如何有颜面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