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2)

他是个父亲。

他也是失去她之后痛不欲生的丈夫。

天狐玉藻前,号称比肩神明,原来竟无用到此等地步!他看着周围尚未熄灭的雷火,那些昭示着神明怒气的跳动的东西,几乎是猖狂地笑起来。

可他仍是不服从的!他仍蔑视神明!他仍爱着属于神的巫女,并将长久爱下去!

他将手虚虚拢在两个孩子头上,与此同时,他的身形也逐渐变化,化为白衣红袴的巫女。那些建筑的残骸在他的妖力下飘浮上升,转眼之间,神社重新出现,却再无神明供奉。

而是对神明的嘲讽。

她还在。

因为我还在。

天狐对自己说道,他封印了孩子们的部分记忆,只等将来解开,他们现在远不是承受丧母之痛的年纪。

他们可以有一个喜爱远游的父亲,每年春天归来,为他们带回远方的风物。

我会以你的面貌抚养他们长大,男孩像我,女孩像你

将玉藻前从回忆中拉出来的,是少年的动作,只见少年从他怀里出去,向前一步,护在他面前,展开的手臂和垂落的衣袖,无疑是毫无理由的保护的姿态。

原来你是来向舅舅复仇的么少年收起全部笑容,神情郑重。

你因何而复仇?

被狐火烧灼过,此时又被山风所压制,妖怪狼狈地半跪在地,大滴眼泪涌出眼眶。

他的火杀了我的父亲和母亲

也就是,六十年前的焚城之火吗?少年确认道,关于那件事,我想我有话要说,你

玉藻前稍微阻拦他一下,这是他引起的祸端,不应该让他的孩子受到波及。他走到雪童子身边,站定。

那时,我的孩子们给你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雪童子。

雪童子猛然抬头,剧烈挣扎。

我从未见过你!你是我的仇敌!

白雪成灵,初期并不稳定。看来,你失去了一段记忆。玉藻前轻轻拂向他的额头。

随着遗忘的记忆回到他的脑海,雪童子一时之间怔住了,紧接着,眼泪缓缓划过他的脸颊。

你是我的

是的,你的妖力来源于我的佩刀,我算是你名义上的父亲。

雪童子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呜咽。

我的父亲杀了我另一个父亲另一个母亲

六十年为了复仇而进行的修行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雪童子茫茫然看看玉藻前,又看看长刀雪走,最后他看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原本是雪做的,狐给他名刀雪走使他不再寂寞,人类老夫妇又拿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使他真正活着。他因前者获得生命,他因后者获得心灵,却是前者杀了后者

为什么

他终于悲伤地号啕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玉藻前沉默地看着他。逢魔之时的余烬已经褪去,凄冷的白月爬上天顶,寒浸浸月光之中,他沉默地看着与他过去紧紧关联的这件造物伏地哭泣。

突然,他的手被谁牵住了。

雪童子,六十年前那件事,我有话要说。少年说道,他紧紧牵着天狐的手。

舅舅当年所做,与我将要做的事情一样。我们都将以火焚城,净化这座城中积累了数十年的衰朽和腐败。

可在那之前,我们还做了一件相同的事情,那就是驱散无辜的平民。

他会用特殊的术将平民驱离,这些无辜者不应为源氏的罪恶陪葬。

六十年前,死于大火之人微乎其微,多半是激进的要铲除妖怪的阴阳师。

你所说的村庄,在大火燃起之前,就已经人去楼空。

源赖光反手就给了心腹阴阳师一巴掌,对方跌坐在地,慌忙又回来跪好,身体不停颤抖着。

赖光大人!赖光大人!我也是为了源氏着想啊!

源赖光嘲讽地挑起嘴角,他见过太多人这般嘴脸,口口声声为了源氏,其实不过是将自己的罪孽强行堆积到家族身上罢了。

别拿我当傻子。自作主张,是想现在就跟那个小混蛋开战吗?源赖光俯瞰跪地的阴阳师,既然你有这份心,不如就送你去那个小混蛋的庭院,看看的他的式神会如何对待你?

赖光大人!赖光大人!都是我鬼迷心窍!求您饶恕我!想到那些实力强大的式神,阴阳师痛哭流涕,想去抱白发青年的腿。他自以为挑拨得的天衣无缝,没想到那个强大的妖怪竟然也在安倍晴明那里折戟沉沙,还让对方的声名更上一层楼!

源赖光冷漠地避开他,有了别的心思,这样的人他断然不会再用。

我会亲自登门,去面见那个小混蛋,带着你。

源氏阴阳师知晓了自己的命运,顿时恐惧地睁大眼。源赖光俯身靠近已经彻底瘫软的阴阳师,红眸之中,全是嘲讽和冷冽。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若与我站在一起,便是我高飞的羽翼;他若与我站在对立面,亦是我尊敬万分的对手。

我要堂堂正正赢过他,赢过那个小混蛋,告诉他那个梦有多么不切实际。而不是以肮脏的、下作的手段,将他连那个白日梦一起扼杀!

这是我源赖光的骄傲!

源赖光直起身,一道术将阴阳师捆缚。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他得知了真相,自然是要立刻登门的。他不希望自己在小混蛋眼中,是个不择手段的卑劣的人。

他拖着阴阳师出门,刚刚来到庭院之中,便停止了脚步。

院中那棵花树早已被他自己摧开,深秋夜色中繁樱如云堆积,花下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身姿挺拔,半张黑红狐面遮住面容。

你源赖光皱眉,猛然之间,他想到了那些神秘邪道阴阳师的传言。这个阴阳师一直在窥探源氏的种种设施,在平安京制造祸乱,是他的大敌。

戴狐面的阴阳师抬手看那骨节分明属于少年人那只手摘下面具,轻轻缓缓的,将面具从脸上移开。

少年一手拿着面具,抬起眼眸向他看来,那瞬间,源赖光只觉血液逆流。大片落花以一种将要填满庭院的疯狂势头凋落,堆积在少年脚下,枝上只余零星几朵,随后这几朵也终于零落了。

他眼看着那名少年,那个小混蛋,踏着一地落花向他走来,衣袖像什么鸟的翅膀那样垂落着,令他想起少年第一把绘着幼鹤的扇。最终少年站定了,无言地望着他。

天边出现一角日影,越不过源氏森严的屋甍,稀薄的日光却仍然顽强地洒在庭院中,洒在少年身上。少年如同飞在群山光明中的鹤,羽翼丰满的被那日轮宠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