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望与掌宗斗剑之时,郑菀已经领着郑斋、王氏、稷王,一路沉默地回了租赁的小院。
买下的凡人仆役是一对中年夫妇,趁他们不在,已经手脚麻利地将小院洒扫干净,守在门边。
“稷王,您便在此处歇着罢。”
郑菀不愿看稷王面上的狂喜,失魂落魄地带着父母去了正院,一步步跨过中庭,上走廊,廊下气死风灯幽幽打着转。
别说跟首辅府相比,便是郑家老宅,这地方也显得太过逼仄了。
红漆暗沉沉的,有股发霉的旧味,一进的院子,正房两间,左右厢房各一,人住下,也只余了一间右厢房。
郑菀站在这小院里,上界时的狂喜成了巨大的失落,头顶的艳阳照得她汗涔涔的,眼里都像淌了汗。
“阿耶,阿娘……是菀菀错了,是菀菀错了……”
玉璧只照出两个字:凡人。
不论是阿耶,还是阿娘,都是凡人,一点根骨都没有的凡人。
“菀菀——”
王氏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温柔地将她抱入怀中。这个温顺的女人从来不大有主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此时却展现出了巨大的包容力。
她将郑菀抱在怀中拍了拍:“菀菀哪里错了?”
“菀菀不该带你们来这里的,若你们还在凡界,便当享受富贵荣华,至高权柄,此处、此处……”
郑菀将脑袋搁在她的肩膀,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香气,泣不成声。
“菀菀不来,我与你阿耶如何知道不能修炼呢?”
王氏轻轻摸了摸她脑袋,只觉得之前在她与夫君面前挡风挡雨的大人一下子又成了她怀中的幼儿,“菀菀,这不是你的错。”
“你三岁时最喜笸箩果,笸箩果味异,你却一定要带着阿耶阿娘一起吃。六岁时欢喜七巧环,觉得此物是世间最好顽的食物,便也要给也阿娘一个……”
她叹了口气,“菀菀不过是太欢喜阿耶阿娘了。”
郑斋也道: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我与你阿娘还见得少?能来此地见识一番,已觉不枉此生了。菀菀,莫要强求。”
“不,”郑菀抬起头,一张脸已被泪填满,眼神执拗,“对,我去找崔望,他一定有办法!我去求、去骗,也一定要想办法让你们能修炼——”
“站住!”
郑斋喝止住她,“不许去!不许你去找他!莫说他将你弃了,便是当真与你千种百种珍物,我与你阿娘也绝不会服!”
“阿耶!”
郑菀转过头,“你之前不也没阻止……菀菀么?”
“那是因为你想。”郑斋缓步向前,温和地看着她,“阿耶绝不要你去求他,我与你阿娘,会尽量活得久一点,能伴你几十年,便已经知足了。”
“可菀菀不知足。”
郑菀泪流满面,仰着头看着这个向来顶天立地的父亲,近一年来,他白发增了不少,她道,“菀菀想,阿耶阿娘能伴着菀菀百年、千年……”
她捂着眼睛,有眼泪从指缝里扑簌簌落下,像晶莹的珍珠,“菀菀很怕。”
“若阿耶阿娘不在,菀菀很怕。”
天地茫茫,却无一归处。
郑斋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蹒跚向自己走来的小娃娃,梳着两个红色小包髻,揉着眼睛哭着对他说:“阿耶,你怎么才来,她们将菀菀丢在这儿,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菀菀怕死啦。”
他眼眶也湿了,摸摸她脑袋上的发髻:
“菀菀,你长大啦,雏鹰总有离开老鹰出去搏击的一天。”
“而且那向导不是说了?若菀菀入了大宗门,也会帮着安顿阿耶阿娘,到时候,阿耶阿娘也能跟着享享清福了。凡人界有什么好?那圣主一会猫一会狗,说不得哪天又被满门抄斩了。再说此处空气宜人,说不得阿耶阿娘能活到看着菀菀的女儿、孙女、重孙女儿出生呢。”
郑菀醒了擤鼻子:
“为什么不是儿子?”
“阿耶觉得,男人都是阿堵物,不如女孩儿乖巧。”
郑斋暗叹了口气,若说没有失望,那是假的,只是,“以后莫要找崔望了。那人看着温和,实际目下无尘,清冷高傲,十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倒不如找个爱笑爱闹的陪菀菀一起顽。”
“菀菀不想找,便想陪着阿耶阿娘。”
郑斋推开她,认真地道,“阿耶观察过,此地对女子束缚不若凡间,讲究力量为尊,阿耶和阿娘还指望你保护,你可莫要堕了心智。”
郑菀还蔫耷耷的,不过到底振作了些,她点头:
“恩!菀菀一定要去大宗门!”
她看父母累了,便吩咐仆役将人扶进去小心伺候着,自去了房间,一进门,脸便垮了下来:“烬婆婆,你早知道我阿耶阿娘不会修炼,是也不是?”
半晌,烬婆婆才叹了口气:
“知道,你阿耶阿娘连元根都无,如何修炼。”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丫头,你凡心太重,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