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一下子软了。
原先怪他太急切太鲁莽,才应下亲事,第二日便来提亲——
可这样急切的、坦诚的,又因这急切坦诚而显出十二分可爱的男人,让她连怪上一句的心思都生不出。
“罢了,进来罢。”
郑菀退开一步。
郑斋则愣愣地看着情形急转直下,下意识“暧”了一声:
这、这便……应了?
他下意识随着女儿往后退,小院门口让出一段,崔望便掀袍进了来。
这时,郑斋几人才注意到从游廊一路蜿蜒出去的红漆木箱,木箱一抬抬落地,全是上好的紫檀木,雕龙刻凤,精工细作。
一眼望不到头。
箱子两旁,立着两列白袍束冠的青年男子,个个身姿笔挺,英姿勃发。
“伯父,事急从权,聘礼准备得仓促了些。”
郑斋:……暧,暧?
这还仓促?
他看着一抬抬由白衣仙士们送进来的聘礼,只觉得这位道君从头到脚都透着虚伪。
郑斋呵呵一笑:
“不仓促,不仓促。”
昔日能言善辩的首辅大人,对着这么个上来便想将自家亲闺女叼进窝里的大野狼,笑得十分勉强。
山长则艳羡地看着不断往里搬的檀木箱,眼看小院都快装不下了,这聘礼也才搬了一小半——玄苍界仙士们成婚,哪里有这许多俗礼?
更别提一位妙法境道君,亲向凡人提亲,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仙士们成亲,有师门的,都是跟师门提亲;没师门的,也是自己应承,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凡人做主。
而郑家这位做了仙士的闺女,他也有所耳闻,甚是依恋她这对凡人父母,跟没断了奶似的,三天两头往书院跑——
离微道君肯向她凡人父母提亲,怕也是爱屋及乌。
山长艳羡还是泛泛,唯有握着聘礼单子的郑菀,才知手中这礼比千斤还要重,压得她手骨都快折了。
瞧瞧,什么苍海的蛟龙筋,冰川的万年雪莲,千年鲛珠……
莫要欺她不懂得行市,这礼单上的东西,都能抵一个大宗门的宝库了,还有许多是现今失传的珍罕物事,有价无市。
“崔望——”
郑菀张口,正要说话,却见崔望一拂袖,突然从袖中放出一对儿鸟儿来。
“邕——”
“邕——邕——”
鸟儿扑棱着飞到半空,翅膀展开约有三丈,它们仰天长啸,周身奔腾着赤色的火焰。
底下顿时一阵躁动。
“赤炎鸠!那是赤炎鸠!”
“赤炎鸠已经近百年没在玄苍出现过了罢?听闻上一次露面,还是在极北冰川,天樽门常妩道君和白升道君领了数十位无妄境前辈去围捕,都未捕到。”
“说起来,这赤炎鸠也算是凤凰后裔,虽说血统稀薄陈杂了些,可也十分难得了。”
在赤炎鸠的“邕邕”声里,崔望微微垂下了头:
“伯父,玄苍界并未寻到与凡人界一样的活雁,侄儿便只能以这对赤炎鸠代替。”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郑斋却从周围人表情中探知,这对所谓“赤炎鸠”怕不是凡物。
他仰头看向在小院上空不断翱翔的鸟儿,它们振翅之时,颇为形似凡间大雁,只是周身蒸腾的赤炎却极为华美,比那大雁要美上百倍、千倍。
“你有心了。”
郑斋第一次认真看向面前的青年。
青年站得如青锋一样笔挺而肃杀,即使是行这提亲之事,也未曾软下一分一毫来,只在看向自家闺女时,有些不同。
他算看明白了,不论是聘礼的规制、种类,还是进门的顺序,甚至包括这一对“活雁”,崔望都是完完全全遵照凡间界的习俗来的。
这是尊重。
“当年愽凌崔氏与荥阳郑氏盟约既毁,今日再续,侄儿便想从头再走一趟。”
崔望看向郑菀,一字一句道。
郑菀被他眸光所摄,一时转开不得。
她忽而想起车架前那个灰扑扑的小儿,他穿得不甚得体,裤脚管都短了,袍边还卷了毛——虽然极力保持面部的干净,却因枯瘦蜡黄,整个人显得脏兮兮的。
她的生活中,从来只有体面,何曾见过被窘迫生活逼迫至此之人,又何曾经历过长途漫漫、风霜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