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真不公平。叶秋生叹了口气,认命地从纳戒中取出一个铜盒,我大江南北跑断腿才把东西凑齐,结果有人什么都不用做等着门开就可以了算了算了,美人不沾阳春水,就当付了千斤一面的价吧,省得你师弟们总是拿这个借口动手。
叶秋生口中的千斤一面揶揄此前秦九说的合欢宗大师姐试图以千斤上品灵石见百里疏一面。可惜,被他调侃的百里疏完全没有反应。
美人虽美,却同寒冰一般。
叶秋生打开铜盒,七颗同样灰扑扑的夜明珠安静地躺在绸缎上。就这七颗扔进路边没人要捡的珠子花去他整整十年的时间。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
夜明珠一颗一颗地安置到凹穴上,随着北斗七星一颗接一颗地归位,玄铁巨门上的夜明珠一颗接一颗地亮起就像无光的黑夜中繁星一颗颗地出现,最终形成浩瀚的星海。与此同时,横亘不动的玄铁门本身开始逐渐地颤抖起来。不知几万吨重的玄铁门晃动起来时,百里疏和叶秋生只觉得这方弧形的石室随之震动。
宛若地龙翻身。
开阳
玄铁门已经开始肉眼可见地颤动起来了,叶秋生背对着百里疏,从铜盒中取出最后一颗夜明珠。他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因为紧张而颤抖了一次。就在他将要把最后一颗夜明珠归位的时候,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后脖颈贴上了一个冷冰冰的东西。
刺骨地寒,带着锋锐感。
那是一把剑身震出剑鞘约莫一掌宽的长剑,被百里疏横握着,长剑剑身如同笼罩凉凉的月光,雪色的剑刃贴进叶秋生的脖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割开他的喉咙。叶秋生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把夜明珠放到凹槽之中。
石室里,一个人蹲着,一个人站着。蹲着的人手停在半空中,站着的人长剑横握,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百里疏的剑无声无息地搭上来,即使剑刃紧贴着叶秋生的脖子也不带一丝杀气。
可叶秋生绝对不会觉得百里疏的这一剑真的不会再向前递。
他见过百里疏面无表情出剑的样子,那仿佛来自天外的一剑落下时却是半点杀气都不带寒冰封印千里,冰下的生灵因极寒而失去生命,可是你能说冰本身带有杀意吗?百里疏的剑就如同冰雪本身一般,不带一丝感情,连杀气都没有。
只是单纯地,出剑而已。
也正是因为他的剑不带一丝杀气,叶秋生才会直到剑刃搭上脖子时才发觉。
叶秋生心中一凛,明白自己太过于依赖在生死之间锻炼出来的对杀气的敏感,但他面上仍自一片镇定:我觉得我曾经写的那几句有问题。有些时候穿着白衣的家伙看起来不一定像天外仙,也会像索命的白无常,百里公子,您此时与那夺命的无常格外相像
所以你也觉得自己命数不长?
百里疏道。
简直出人意料,百里疏居然会顺着叶秋生的调侃开玩笑,虽然语气冷得跟说真的想要随时拔剑终结别人小命一样。
不过事实好像也是如此。
百里公子不会这么狠吧。叶秋生看着横于自己脖上,只震出一截雪色剑锋的长剑,苦笑,好歹是你的爱慕者啊!
剑锋再次向前送了一丝,贴紧肌肤。
叶秋生换了一个说法:好吧好吧,那么看在暂时合作的份上?
鱼目混珠的典故并不适用于这里。
百里疏淡淡地道,握着长剑的手腕骨伶汀,但剑身却极稳。纹丝不动的剑身带着无形的威慑力,却是在无声地警告着什么。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叶秋生叹了一口气。
这种好像一举一动都在别人洞悉之中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九玄门怎么净出天才和疯子?
他松开手,任由捏着的夜明珠坠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手腕微微一抖,另外一颗夜明珠出现在了手上在方才拿起夜明珠的时候,他使了个掉包计,换掉了最后一颗夜明珠。
假的夜明珠安上的瞬间,会出发石室内的机关,囚笼将从天而降,将石室中不知晓使命的闯入者困于其中。在囚笼坠下的瞬间,早有准备的叶秋生将以最快的速度闪避开。百里疏被困于其中的时候,他将换下假夜明珠,将真正的阵珠换上。
所谓的合作只是说说而已。
哪怕百里疏手中真的还有另外的锁,叶秋生也不打算让他进入玄铁门之后他们太上宗历代的心血不需要九玄门来横插一手。
但
叶秋生看了眼架在颈上的长剑,苦笑了一声,将真正的夜明珠放了上去。
轰隆隆轰隆隆
百里疏收起了长剑,伸手将蹲在地上的叶秋生拉了起来。他们一同向后连连退出数步。
只见玄铁门两侧的鲛人之火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幽蓝的光晃动着投射到缓缓裂开的玄铁巨门之上,和门上繁星般的夜明珠之光交错的,光影变幻之下,那门上的雾鸷浮雕竟如同活了一般,长长脖颈颤抖在泠然的夜幕星海中舞蹈。
石室开始剧烈地摇晃,头顶上扑簌簌地下落着砖块尘土。
叶秋生真气微微外放护住了周身,一转头看见百里疏身上的那件白袍散发着蒙蒙的光,同样将所有的碎石尘土挡在身外。最后伴随着闷雷般的一声巨响,两扇玄铁之门彻底滑向两边。这一下的动静大得恐怕连头顶的城都会受到影响怪不得要将它囚在这城郭之外。
走!
潮湿寒冷的风扑面而来,叶秋生对着百里疏打了个手势,闪身冲进了玄铁门滑开后露出来的黑漆漆洞口。百里疏低低地压抑着般地咳嗽了两声,提着剑跟里上去。空间狭小,回声还在滚滚地响着,除此之外还有哗啦啦的巨大水声。
百里疏那压抑的,低低的咳嗽声淹没在各种震耳的声音中。
叶秋生毫无察觉。
他在玄铁门后,举着火把,一言不发地站着。
百里疏自深黑的巨门中踏步而出,玄铁门后通着一方短短的石台,猎猎的长风从石台下狂乱地卷起,刮得他白色的长袍烈烈作响。
说是石台其实只是一块嵌在崖壁上凸出半边的黑色巨石。凛冽的长风自上而下呼啸而来。
玄铁门后封印着的,是一个令人心惊胆寒的雄伟地底世界。
这是一个大得惊人的空间,地脉在这里垂直撕开一道大口子,深黑的岩层劈裂开,刀削般下延,就像一直裂到地脉深处。河水从这地脉的裂缝中迸发出来,携裹着冲毁一切的气势凶悍地撞击在深黑的崖壁上,破碎成万千水花,发出隆隆的声音。或许因为太暗的缘故,悬崖底下的河水隐隐约约呈现出黑色。
有人在这地脉裂缝上加以改造,将它修筑成了一处天然的监狱。
是的,是监狱。
广大的地底,成千上万的纯黑铁链纵横交错贯穿整个空间,如同一张自上而下张开无处不在的巨网如果贺州秦九在这里就会发现那些铁锁赫然与那日百里疏交与他们用来束缚雾鸷的一般无二。
铁锁组成的网正中心坠着孤零零的一块崇岭峰首般的一块怪岩与其说那是一块石头,倒不如说那是一座孤岛。垂直的千仞崖壁底下,黑水翻滚回折,正是因为他们环绕那一方孤岛而流。
就像
黑色的巨龙盘旋监守不容赦免的罪人。
真壮观啊。
叶秋生轻声感叹。
站在这样上下茫茫的崖壁上,立于凌冽寒风中,目视着那矫龙横空般贯穿而过的巨链,耳边是地下河的咆哮,那种洪荒遗留于历史光阴中雄伟浩大扑面而来,自身的渺小之感油然而生。
百里疏没说话。
他向前走了数步,从崖壁上往下看。被黑水环绕的岛屿像是被水托起来浮在半空中,又像是被铁索悬挂,它重重地坠在那里,任由黑水冲刷拍卷。
简直就像什么东西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