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边的暗,苍濮王朝的群山刀削一般,藏在深谷之中的祠庙附近都是茂密的树林,它们在暗夜里就像一位位无声的巨人,身形魁梧,静默。
少年一抖手腕,震去了剑身上的血与雨水。
雨水落下,在少年身边分散开去,他微微垂着的眼,眉宇间映着冷冷的剑光。他长得的确很好看,好看到就算提着剑也有独特的美感。
一种混杂着冰冷与漠然的好看。
你们不能杀她。
金唐王朝的暗卫缓缓地散开,形成一个半弧形的圈子,将提着剑的少年围困在其中。少年很瘦,穿着白袍,在瓢泼而下的雨里,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力量。
但他轻声说,不容置疑。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这像是一道至高无上的命令,它从少年口中说出来,就像一个被注定了的事实,哪怕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不能更改。
弯刀发出不详悲鸣,因为直觉感知到的恐惧而瑟瑟发抖,那些穿着黑甲的暗卫在越来越大的雨声中,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少年的话。
鬼魅一般地黑甲暗卫闷哼一声,仿佛遭受到了什么无形的重击。
但他们握紧弯刀,微微俯下身,做出狼暴起攻击前的姿态。
少年垂着眼,他同样苍白没有血色的指尖缓缓地拂过残缺的长剑剑身,眉眼间映着淡淡的冷冷的光,眼里什么都没有,冰封一般不可窥探。
金唐王朝的黑甲暗卫或腾跃,或贴地俯冲,从天上地面各个方向扑向了站在柳无颜身边的白衣少年挥刀而斩。他们的身影快得几乎变成扭曲的影子,铁面具在刹那的刀光下显出一种奇特的狰狞杀意。
那是视死如归的杀意。
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手中的长剑无声无息地挥出。
长剑化成了一道雪一样的剑光,弧形一般,它看上去那么清那么冷那么薄,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锋锐。
重重叠叠的雨帘被切开,连绵如月的刀光被切开。
柳无颜瞪大了眼,瞳孔映出的一切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雪白的剑光实质般切割开空间,那些鬼魅一样的黑甲武士的血在浓稠的夜色中飞溅,穿着白衣的少年脸庞被泠然的剑光照亮,瞳孔中无波无澜,他的袍袖翻飞起来,在暗夜中如同白鹤一般。
柳无颜从未想过一个人的剑能够冷到这种地步。
毫无感情的,冰一样的。
却又美到这种地步,像是极北高原上洒落的光,像是沉沉暗夜中从天而降的雪。
那些沉默的,刀剑一般的黑甲暗卫一个接一个地摔落到地上,溅起的血混在在寒冷的雨水中,他们是金唐皇族暗中的杀手,直到死去仍旧一言不发。
世界忽然变得静起来了。
雨永无休止地落着,穿着白衣的少年提着长剑站着,金唐的黑暗暗卫倒在雨水中,柳无颜闻到他们身上的至死不散的血腥味。
一名黑甲暗卫脸上的铁面具掉了,滚到柳无颜的手边,她伸手抓住那面面具,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循着面具滚来的方向看去,她看到面具的主人。
罩在狰狞的面具之下的,是一张很年轻的脸。
那是名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当他的眼睛闭上之后,就和平常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了。这些效忠金唐皇族将自己隐在黑暗中的人,直到他们死去,也没有人知晓他们从什么地方而来,又有什么样的名字。
柳无颜抓着面具,跪在地上。
白衣的少年注视着那些一辈子无名无姓的黑甲暗卫,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近乎悲伤的神色。
第78章祠庙之火
事实证明比她更讨人嫌的混蛋就是混蛋,就算出手救了人,也没有什么改变。
柳无颜冻得直打哆嗦地爬上祠庙顶,一边打着寒颤一边修补祠庙顶部。那个穿着白衣一剑斩杀全部黑甲暗卫的家伙没等她开口说一声谢谢,将剑扔过来,转身就自己回祠庙了。柳无颜将剑捡起来的时候,有点懵又有点理所当然的感觉。
那种眉眼如同封着冰的家伙,要是会伸手再拉她一把什么的,才叫做奇怪。
祠庙被柳无颜自己撞破了一个大洞,重伤在身的柳无颜也不可能浪费可怜巴巴的一点儿真气去防雨御寒,也不可能指望那个跟冰块一样的人来做修补房屋这种事。
好吧,用京城那群时刻想着红豆赠才子娇滴滴的大家闺秀的话来说,那就是让这种谪仙般的人物去干补房屋这种粗活,简直就是一种罪过。
柳无颜一边运功化开吞服下肚的丹药,一边杂七杂八地想着些有的没的。
想那些带着面具,刀剑一样沉默的年轻金唐皇族杀手,想哥哥最后转身的背影,想在熊熊大火中毁之一炬的云上歌柳家宗庙,想曾经见过一面日渐发福看起来昏庸的帝王
那样一名普普通通对着仙家对着世家永远打着和气的平庸帝王,到底是怎么会突然露出冰冷无情的一面呢?
又或者说,她看到的东西,多少是真的,又多少覆盖着层层的面具?
柳无颜强迫自己去想这些平日不会想,现在也不一定想得明白的事情,云上歌的柳家从今以后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哪怕她以前再怎么厌恶那些没有感情的家族元老,此时也不得不承担起柳家的重任了。
等她修补完屋顶的时候,太久没有用,在整日惹是生非中朽坏的脑子还是没能够想明白个一二。
柳无颜淋着不见得要变小的雨,从祠庙屋顶上爬了下来,她进了庙里,发现被雨淋湿的火堆已经重新燃了起来,火势甚至比之前更大,火光将破败的祠庙内部照得亮堂堂的,地面就像没有被雨水冲刷过一样,干干净净的。
而方才用出了那样惊艳可怕的一剑的少年,他仍旧和一开始一样,坐在原来的位置,垂着眼注视着火堆。
可能是因为重伤之后的错觉,柳无颜居然觉得火光照在这家伙的脸上,居然带上了一丝丝不明显的温度。
此时此刻的柳无颜身上湿漉漉的,一身泥水一身血迹,她将长剑丢在地上,坐回到原先的位置,靠着墙壁,任由火堆烘烤,身上渐渐变暖起来。
柳无颜从纳戒中取出剩下的最后一壶烈酒,拍碎上面的泥封,往自己的外伤上一淋。用来疗伤的丹药所剩不多,她舍不得在这种皮外伤上浪费。
烈酒浇上去,火烧的感觉顿时让柳无颜一张脸扭曲了起来。
她倒吸着寒气,克制着没有爆出家中仆役醉酒后的粗话。
原来你不是哑巴。柳无颜一边给自己的伤口上淋着烈酒,一边和坐在对面的少年说话。
对方垂着眼,和刚刚一样没有理会她。
我欠你一条命,你要什么?不过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柳无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向下说,你救我救得不是时候,要是早几个月,你开口要金唐京城的十里长街我都能给你买下来。不过现在
柳无颜摸了摸,摸出一块中品灵石。
现在我身上就只剩下这一块了,穷得连九州钱庄的店铺都没资格踏进去。说着,她忽然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边哆哆嗦嗦地把酒往伤口上浇,一边斜眼看冷冰冰的少年,以身相许,这种鬼话连篇的折子里才有的事情,你要不要?
她笑得放肆,手上一抖,倒出来的酒多了一些,瞬间又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不用。
少年的回答就像他的剑一样,冷得要死,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感情。
我叫做柳无颜,我现在连脸面都不要了。柳无颜终于处理好了伤口,她疲惫地靠在墙壁上,愣愣地看着木头上熊熊燃烧的火,眼前一点一点地浮现那燃起来,总是弥漫着檀香味道的宗庙。
gu903();她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