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2)

天边的死日仿佛真切地流出了血,浩浩的大地上,在这里沉睡数万年的荒兽骸骨一具一具地破碎崩解,那些城门般大小的颅骨,那些冰山山脊般的脊柱,那些扬起向着天日镰刀般的翼骨全都破碎开,化作铺天盖地的碎片,白雪一样覆下落到黑沉沉的大地上。

就像静止了数万年的时光,忽然卷土重来,这些骨骸重新被纳进时间的齿轮之中,数万年的碾磨侵蚀在瞬间爆发出来。

天地茫茫,宛如纪元哭泣。

廖乾张开口,想要发出点声音。

但是刚刚张嘴,就被狂风中卷着的碎骨渣灌了一口。他低下头,呸呸呸,吐出那些毫无光泽毫无硬度的骨渣。

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却发现大地也变了。

岩层中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到后来已经传出了隆隆如闷雷的回响。地面嶙峋深黑的岩石开始裂开,底下的岩石被震动卷起到上面连同被埋在地下的东西。

黑石的岩石震开,地下的东西重新出现在地面上。

廖乾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黑石之下,是重重叠叠的骨骸,一层一层地压着,一具一具苍白着,无数人的颅骨在叠压中露出黑色的,空洞洞的眼窝,茫然地对着昏红的天际。整个圆形的空地地下,埋着数以万计的人骨。

并州城中,那些消失了的居民,原来埋骨于此。

并州,十七万居民。

站在层层人骨之上,廖乾只觉得浑身冰凉。

冰屑渗透进血管中的那种寒意。

联想到囚荒之塔中,那些横贯空中无处不在的红色阵纹,廖乾仿佛明白了什么。囚荒之塔产生了灵智,而并州十七万人,成了唤醒它的祭品。

到底是为了什么,需要十七万人的生命?

廖乾只觉得脑子中一片混乱,他苍白着脸,在不断被震出的白骨堆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眼前一会儿是并州城鬼界遍布的场面,一会儿是囚荒塔之下,脸色苍白的周文安朝他露出释怀的笑容。

他时不时踩到圆圆的颅盖骨已经完全没办法管这样子算不算仁义道德了。

层层叠叠的,全都是人的骨头。肋骨压着腿骨,颅骨埋在掌骨之下,一具叠压在一具之上,不管生前是好是坏,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亲亲密密地挤在一起,尸体交叠分不清彼此。廖乾头皮发麻地走着,想要爬出这片人骨叠积的地方。

廖乾以为自己在骨头堆中走,其实是在爬,在滚。

爬着爬着,他忽然瞥见,几具交叠的尸骨上,有着什么不太一样的东西。

于是他从骨头堆上半滚半爬地过去,伸手拿下了尸骨上的东西。

那是一块夜铁铸造的腰牌,正面刻着九玄门三个大字,背面刻着乾脉陈岩几个小字这是九玄门弟子的腰牌。

廖乾抓着这块腰牌,脸上的表情就像在哭又像在笑。

姓周的

他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你师兄师姐,他们在这里啊!!他们在这里!!

他扯着嗓子,冲着底下大嚎大叫。

烈烈的长风暴君般刮过大地,卷起许多骨头旋转着带上天空。廖乾脸庞扭曲,仿佛在哭又仿佛在笑,他收起那些带着腰牌的骸骨,疯了般在骸骨堆中挖着。

风带着他歇斯底里的声音,刮出很远很远。

浩浩的大地上,破碎的骸骨大雪般洋洋洒洒,深黑的大地震动,嶙峋的怪石摩擦,剧变的世界中有人的声音被撕扯得很长:

你师兄师姐他们在这里啊

在这里啊

他们喊你师兄。

君晚白仰起头,轻声说道。

她想起青冥塔中,将所有人推进冰墙之后的青年,那人转身自己迎上了席卷的空间漩涡。想起青羽飞舟上,站在风中拉开金乌长弓的身影

那才称得上是师兄啊!

师兄,师姐。

平日中同门之间打架归打架,看别人怎么不顺眼,嘴上怎么骂都可以。但是竟然被别人满怀信任地喊着师兄喊着师姐,那就得做到身为师兄身为师姐的责任。师弟师妹们将信任托付与你,在危险面前,你就该站出来,哪怕自己也害怕也该拔出剑斩出刀。

这才是师姐!这才是师兄!

而作为核心弟子,更是应该成为危险面前,第一个迎上去的人。

特殊的身份带着荣耀更带着责任。

身为九玄门的大师兄,百里疏就是这么做的,所以他们这些核心弟子才愿意在雾鸷面前听从他的指挥。而身为核心弟子,不论是她还是贺州还是厉歆,都绝对是站在普通弟子面前的人。

从来都是这样。

师兄,师姐。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注托的,是信任,是真挚。

他们喊你师兄啊

君晚白痛苦地闭上了眼,眼前浮现那些被人抓住致命弱点袭击死去的九玄门弟子,他们的尸体脸上都带着诧异不敢相信的神情。

就算君晚白平日再怎么看沈长歌不顺眼,可是也从来没有觉得沈长歌作为乾脉首席是不合格的。

直到今天。

沈长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君晚白,厉歆对面,手中提着一把黑白两色的刀,血顺着刀身缓缓向下滴落,滴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滴答,格外刺眼。

他像收敛起了一切心思,一切情绪,变得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此时此刻,站在囚荒之塔底层的人身上,都带着伤,刚刚众人已经硬拼过一回了。沈长歌的确有所隐藏实力,但是也并没有高到足够硬抗君晚白,厉歆,仇千鹤,剑客和明心和尚五个人联手的地步。

让他实力在瞬间暴涨的,是囚荒塔。

无数血管般的阵纹汇集在这底层,将强大的力量源源不断地灌入沈长歌手中的刀中,靠着这份外力,沈长歌才能够以一人之力,挡下了君晚白等五人的联手攻击。

但也正是因为力量来源外界,沈长歌无法完全地掌握,因此也没能够彻底赢过君晚白众人。

沈长歌绣有水云纹的袍袖破碎,身上也有伤,没有平时那副风流优雅的样子。

他伸手解下腰间的腰牌,顿了顿,握着腰牌的手关节微微泛白。

沈长歌垂下眼,转过腰牌,看着腰牌背面刻着的乾脉首席沈长歌几个字。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沈长歌三个字,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嘲讽。抬手,一抖手腕,他将腰牌扔向了君晚白和厉歆。

从来就没有沈长歌这个人。

穿着水云纹的青年声音微微有点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干涩。

君晚白厉歆听懂了他话外的意思:

沈长歌这个名字,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厉歆冷冷地笑起来,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一转,带着凌厉的风声劈下。

gu903();咔嚓一声,腰牌一分为二,乾脉首席和沈长歌三个字彻彻底底地割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