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2 / 2)

gu903();托人一问,说,姓楚的商人家里都在办丧事了。

柳老汉的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死了。

儿子死了,儿媳哭天抢地第三天上吊了。

一家子四口人,柳老汉年纪大了,儿子才几岁,家里没什么地。儿子一死,这顶梁柱也就没了。

一张席,卷了儿媳运到城南的乱葬岗埋了之后,柳老汉不得不重新当起了更夫。冷风嗖嗖的夜里,穿着件破棉袄继续扯着几乎哑了的嗓子。

然后在今天夜里,被带着斗笠的黑衣人拦下来了。

他跪伏在地上,不敢说自己清楚黑衣人不会是什么好角色,只会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不能死啊,不能死啊。

儿子已经死了,儿媳上吊了,他也死了的话,他的孙子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柳老汉清楚,自己这种小角色不管是在仙人也好,哪里的大人物也罢,在他们的眼里就是蝼蚁一样,不值钱的。被随手杀掉灭口也是正常的事情,他已经绝望了,却还是一遍一遍地重复,说自己不能死。

悄无声息出现在夜色中的人没有再说话了,柳老汉只能感觉到,对方依旧静静地站在面前。

久到柳老汉在等一道刀光的时候,带着斗笠的男子忽然开口了。

问了几个很偏僻,一般人不知道的地点在哪里。

没有人比当更夫的,更了解这座城的大街小巷了。他们知道最繁华的人家在哪,也知道最生冷无人烟的地方在哪。

柳老汉哆哆嗦嗦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他依旧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头也不敢抬。

然后面前就没有声响了。

风呼呼地吹,冷到骨头缝里,柳老汉颤抖着一点一点抬起头,看到面前空荡荡的,带着斗笠的男子就像他出现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地消息了。

柳老汉一下子就瘫在地上。

他喘着气,许久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着自己家里冲。

站在屋檐之上,身影与黑暗相融。

渡鸦就像他的称号一样,乌鸦一般地隐没在黑暗中。

他看着那个苍老的更夫跌跌撞撞地抱起自己的孙子,又哭又笑。然后颤抖着手收拾行李,收拾到一半,又猛地一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嚎啕大哭。

渡鸦看着。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智慧和活命的方法啊。

渡鸦想起这个苍老的佝偻的更夫看到自己的瞬间,发抖起来的手。

那种身份低微的更夫是一辈子也不可能知道渡鸦金雀是什么存在,一辈子也不可能知道多少杀手穿行在黑暗中,却凭借着小人物的直觉,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该杀了那个老更夫的。

任何有一丝泄密可能的东西,不论是人或物都该处理掉的。

但是拢在袖子里的刀,却没有滑出去。

四个月前,渡鸦的人不留痕迹地处理了一批车夫,他们的尸骨被扔进苍濮的深渊里。其中有个黑黑瘦瘦的,算得上年轻的车夫。那时候渡鸦做商人打扮,夜里坐在火边的时候,听到那名年轻的车夫在和自己伙伴说自己的媳妇,说自己的儿子。

红红的火堆边,没读过书的车夫说起自己的媳妇,只会一个劲儿地说她烧的饭有多好吃,晚上两人在被子里有多暖和。

还说自己的儿子已经会开口喊他了。

那时候渡鸦靠在马车,拢在袖子里的手,握着冷冰冰的刀。

杀手是种与冰冷的刀刃为伴的角色。

修仙者可以是杀手,普通人也可以是杀手,古氏十八的后裔也可以是杀手,不论以前是什么身份,只要扣上了杀手这两个字,所有的温暖就全部都离你而去,生命里只剩下冷冰冰的刀。

大部分的杀手活着也就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然而剩下的一小部分,是靠着心里燃烧的怒火活着的。

那点儿不知道是对是错的怒火让他们活得勉强像个人样。

可是在成为渡鸦之前,他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的。

车队驶出苍濮的时候,箱子里的东西醒过来一次,那些车夫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渡鸦就将他们全都杀了,下手的时候刀很稳他已经这么杀过不知道多少人了。刀锋没入那个年轻车夫的时候,渡鸦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快意。

他曾经拥有的,后来没了的东西,别人又有什么资格拥有?

那是卑鄙的快意。

然而命运有时候真的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杀了那个老汉的儿子,然后又遇到了这名老汉,这一次却没能杀了那名苍老的,佝偻的老更夫。

是因为什么?

渡鸦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大概是因为,忽然地就想起了年轻的车夫坐在火边说起自己媳妇的时候,那张洋溢着幸福的脸他有什么资格感觉到幸福?明明不过是个活着也得用尽全力的可怜虫。

但是不论是为了什么,刀就滑不出来了。

无声无息地跟着老更夫,看他回到家抱着自己的孙子,看着他慌慌张张地收拾行李想要离开这里,然后又忽然扔下东西嚎啕大哭。

渡鸦明白老更夫为什么忽然就不收拾了,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他就算跑,又能够跑到哪里去?天下,就要乱了,哪里都要死人的。一个年迈的老更夫,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在哪里都活不下来。

跑与不跑,又有什么差别?

渡鸦不再看了。

不过是两个将死之人罢了。

渡鸦拉了拉自己的斗笠,抬起头看着耸立在城中心的青冥塔。

他的黑衣被风吹得拂动着,烈烈地响着。

站在屋檐之上,不远处是哭嚎着的老更夫,渡鸦眺望向离青冥塔不远的另一个方向。

在这个夜里,许多人沉睡着的夜里的夜里,有许多穿着黑衣服的人,带着面具在夜色中乌鸦一般地飞舞着,就如同乱葬岗掠起的群鸦。

这是注定被记载的一个夜晚。

钱庄的臧库中,经过多年积累起来的铁箱子环形般一圈一圈地排开,林长老缓缓地一口一口地打开了那些箱子。每一口箱子里,都是一种黏糊糊的潮湿的黑暗,那黑暗在蠕动着,像是有着四肢有着意识。

藏库里交织着低沉的喘息声。

在箱子被打开的时候,穿着灰扑扑的僧袍的明心和尚站到了九州钱庄分庄的大门前。

他握着佛珠,面色凝重。

钱庄中暗沉沉的,昏暗一片,血腥气浓得令人作呕。

轻轻的,带着点儿粘稠感的脚步声响起,在明心和尚的注视中,昏暗的钱庄中忽然灯火齐齐亮起。灯火里,只见得九州钱庄的弟子横尸遍地。

王敬之就踩着一地粘稠的鲜血从钱庄深处走出来,那把穿透廖乾心脏的剑低垂着,剑尖一点一点地向下落着鲜血。

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温和的微笑。

明心和尚看着他的背后。

他背后是连灯火都照不亮的黑暗。

gu903();